康熙二十四年。
岁杪的雪霰挟着冰魄，击在伞骨间铮铮若古琴断弦，顺着碧瓦飞甍淌成蜿蜒的银河。管家抱着錾福寿纹铜炉候在穿山游廊下，灯笼骨被北风折出裂玉清响："请且往花厅用些姜蜜水，只是后园......"余音散在蓦然卷起的缠枝幔帐中，庑廊尽头的青瓷梅瓶忽地溅出半斛碎琼，惊得太湖石后转出个绯色身影。
"省得。"康熙捻着伽楠香珠的手顿了顿，瞧见月洞门内飘过半幅泥金芍药纹的斗篷。昨日朱批年遐龄述职折时，那方夹在军报里的洒金诗笺陡然浮现——"剑魄偏从雪底生"，竟是锋芒毕露的狂草，比南书房供奉的颜鲁公碑拓更添三分孤峭。他倏然抬眸，听得冰裂纹窗棂漏出半阙《十面埋伏》的杀伐之音，琵琶弦上迸出的金戈铁马，震得案头翡翠笔洗里凝着的冰片，簌簌落进鎏金狻猊炉吞吐的龙涎香雾中。
"可是年将军府上的《破阵乐】？"康熙状似无意地叩了叩冻青石案，眼见管家额角沁出冷汗。那绯色身影却已转过九曲桥，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正巧映着雪光，晃出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分明是年遐龄折子里提过的掌上明珠，单名一个世兰。
康熙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绯色身影，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腕间的伽楠香珠。风雪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串细微的足印，像是梅花瓣零落在雪地上。他的眼神微微一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嗅到了什么有趣的气息。
“这曲子……倒是别致。”他低喃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融入了风雪的呼啸中。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心跳般缓缓扩散开来。
管家站在一旁，躬着身子，额头上的汗珠早已凝结成霜，却不敢伸手擦拭。他的目光在地上徘徊，仿佛那片青砖上刻着什么令人敬畏的秘密。直到康熙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奴才这就去请年小姐……”管家的话未说完，便被康熙抬手打断。
“不必。”康熙的声音冷冽如冰，却又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让她去吧。”
管家的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低头退到了一旁。风雪依旧肆虐，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远处，年世兰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雪幕中，唯有她鬓边的金凤依然在风雪中闪烁，像是一颗不屈的星辰。她的脚步轻盈而坚定，每一步都踩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却又很快被风掩盖。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袖口的泥金芍药纹，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是一片冷寂。
风雪愈发猛烈，九曲桥上的积雪被风吹得四散飞扬，仿佛无数细碎的银屑在空中舞动。年世兰的手指在琵琶弦上轻抚，指尖的温度几乎要被寒风吹散，但她却浑然不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