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碎玉难圆
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得让人作呕。夏潇潇靠在病房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帘上的一道褶皱。那褶皱很深,像是被人狠狠攥过又松开留下的痕迹。窗外是深秋的黄昏,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落下,一片又一片,像极了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无声的告别。
她数到第七片落叶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签字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站在门口的燕南雨如遭雷击。离婚协议书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纸张边缘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像一只垂死的蝴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纸面上投下斑驳的条纹,那些黑色的条款字字如刀。
燕南雨的喉结滚动了几下,西装袖口下的手腕青筋暴起。他记得三天前第一次看到这份协议时,纸上还沾着她的泪痕,洇湿了"财产分割"那几个字。现在泪痕干了,只剩下微微发皱的痕迹,像是结痂的伤口。
"潇潇,再给我..."
"三天前。"夏潇潇突然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的一地落叶上。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梦见她了。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在樱花树下转圈。"她的指尖轻轻抵在玻璃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她问我为什么不要她了。"
燕南雨的脸色瞬间煞白。他踉跄着上前两步,却在看到她下意识护住腹部的动作时僵在原地。这个曾经在谈判桌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都苍白得可笑。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是为这段婚姻敲响的丧钟。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夏潇潇突然笑了,眼泪却砸在窗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居然在梦里跟她道歉,说爸爸妈妈都很爱她。"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印,"可事实是,她的爸爸连她离开的那天都在开会。"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梧桐树枝剧烈摇晃。一片枯叶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像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最后的抗议。
燕南雨颓然跪倒在地,昂贵的西装裤被地上的水渍浸湿。他想去握妻子的手,却在看到她无名指上那道明显的戒痕时,像被烫到般缩回了手。那个位置原本戴着他精心挑选的婚戒,现在只剩下一圈苍白的皮肤,像是被爱情灼伤的印记。
"我签。"
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燕南雨每一笔都写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拖延离别的时刻。最后一笔落下时,窗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将满地的落叶卷到半空,又狠狠抛下。一片枯叶乘着风势飘进病房,落在协议书的签名处,像是命运盖下的最后一个印章。
夏潇潇看着那个曾经深爱的男人弯腰签字的背影,恍惚间想起樱花谷初遇时,他也是这样低着头为她系紧松开的鞋带。那时的阳光穿过花瓣间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
而现在,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病床前,却再也触碰不到她的指尖。他身上昂贵的古龙水香味被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彻底掩盖,就像他们的爱情,最终被现实的残酷冲刷得面目全非。
"保重。"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简单得不像告别,却重得让他直不起腰。
燕南雨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捏着那份已经生效的离婚协议。纸张很轻,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夏潇潇正将一枚断裂的玉镯放进锦盒——那是他们结婚时,他亲手为她戴上的传家宝。玉镯内侧刻着他们的结婚日期,现在那道裂痕正好将日期一分为二。
玉镯断裂的截面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极了他们支离破碎的婚姻。夏潇潇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裂痕,突然想起老宅里祖母说过的话:"玉碎难圆,情深不寿"。当时她只觉得是老人家的迷信,现在才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修补也回不到从前。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夏母拎着保温桶走来。看到燕南雨时,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两人擦肩而过时,燕南雨听见保温桶里汤勺碰撞的声响,恍惚想起曾经夏潇潇怀孕时,岳母每天变着花样炖的各种补汤。
"喝点汤吧。"夏母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我炖了整整六个小时..."
燕南雨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他转身走向电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仿佛听见病房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又或许只是秋风吹过走廊的呜咽。
走出医院大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燕南雨站在台阶上,看着路灯一盏盏亮起。手机突然震动,是林悦发来的消息:"燕总,明天的会议资料已经准备好了。"
他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手指在删除键上停留了很久,最终他直接关闭了对话框。抬头望向夏潇潇病房的窗户,那里亮着温暖的灯光,却再也不会为他而留。
一片梧桐叶飘落在他的肩头,燕南雨伸手接住。枯黄的叶脉纵横交错,像极了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轻轻松开手,任由叶片被风吹走,就像放开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而此时病房里的夏潇潇,正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有一个鲜活的生命。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和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床头柜上的玉镯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断裂处像一张嘲笑的嘴,无声地诉说着那个永恒的真理: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