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离枝的叶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夏潇潇搬出了燕家大宅。
清晨六点,天色还灰蒙蒙的。她站在卧室中央,环顾这个生活了两年的地方。行李箱摊开在地毯上,像一张饥饿的嘴,正缓慢吞噬着她留在这里的痕迹。
"少夫人,车已经备好了。"老管家站在门外,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夏潇潇的手指抚过梳妆台,指腹沾了一层薄灰。自从流产住院后,她已经一个月没回过这个房间。台面上还摆着她常用的那瓶香水,水晶瓶盖上的银色蝴蝶结落了些灰尘。
"这个,留给燕南雨。"
她从梳妆镜后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老管家。里面装着一枚袖扣——那是他们结婚一周年时她送的礼物,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缩写。现在,其中一个名字已经被她用指甲划得模糊不清。
老管家接过信封时,夏潇潇注意到他手背上的老年斑比去年更明显了。这个看着燕南雨长大的老人,此刻眼眶发红,嘴角微微颤抖着,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下楼时,夏潇潇在楼梯转角处停下。墙上挂着的结婚照里,她穿着象牙白婚纱,燕南雨的黑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枝樱花。照片上的她笑得那么甜,仿佛全世界的美好都握在手中。而现在,窗外飘落的雪花正一片片覆盖着庭院里那棵樱花树光秃秃的枝丫。
"少夫人,外面冷。"女佣递来一件驼色大衣,是她常穿的那件。
夏潇潇摇摇头,只拿了条羊绒围巾。这条围巾是燕南雨去年冬天去伦敦出差时买的,标签上还绣着"To my beloved"的字样。她将围巾对折,轻轻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像在完成一个郑重的告别仪式。
大门外,夏家的车已经等候多时。司机正要接过行李,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清晨的寂静。
燕南雨从黑色轿车上冲下来,西装外套下露出皱巴巴的衬衫,显然是一夜未眠。他的发梢还挂着雪花,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潇潇..."
夏潇潇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没有回头。雪花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下雪了,至少等雪停再走。"燕南雨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夏潇潇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雪花纷纷扬扬,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染白。她想起去年初雪时,燕南雨提前结束会议赶回家,就为了陪她在庭院里堆雪人。那天他冻得耳朵通红,却坚持要把雪人的鼻子做成心形。
"雪总会停的。"她拉开车门,"就像有些事,总会过去的。"
燕南雨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像是发着高烧。"给我三个月。"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到时候你还是决定..."
夏潇潇轻轻抽回手。她的手腕上还留着住院时的淤青,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南雨,"她第一次这样平静地叫他的名字,"你知道为什么玉镯碎了就不能再戴了吗?"
燕南雨怔在原地。
"因为那些细小的裂纹里,"她坐进车里,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会藏进太多洗不掉的灰尘。"
车门关上的声音惊飞了庭院里的一只麻雀。夏潇潇透过车窗,看着燕南雨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车子驶出燕家大门时,夏潇潇摸到了口袋里那个硬硬的小东西——是医院出具的流产证明。纸张已经被她折叠得起了毛边,上面"妊娠终止"四个字却依然清晰得刺眼。
她摇下车窗,让冰冷的空气灌进来。雪花扑在脸上,很快融化成水,分不清是雪是泪。
与此同时,燕南雨仍站在庭院中央。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像披了一件白色的丧服。老管家撑着伞过来时,发现他手里攥着那条被遗弃的羊绒围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少爷..."
燕南雨突然转身走向那棵樱花树。光秃秃的树枝上积了薄薄一层雪,他伸手握住一根枝条,雪花簌簌落下,露出下面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去年春天他们一起刻下的,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爱心。
他的拇指摩挲着那道刻痕,突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枝条断了,在他掌心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渗出来,在雪地上留下几点刺目的红。
老管家递来手帕时,看见燕南雨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残忍的真相。
"把结婚照取下来吧。"他说。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庭院里所有的痕迹。就像时间终将掩埋一切,无论是甜蜜的誓言,还是刻骨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