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提前半小时到达许老太太家。开门的她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眠。
"进来吧,"她说,"我有东西给你看。"
餐桌上放着昨天那个信封,旁边是几张发黄的信纸。许老太太给我倒了杯茶,声音平静:"我丈夫去世前三个月写的。当时我们正在冷战,为了一些...愚蠢的误会。"
我低头看信。字迹工整有力,开头是"亲爱的文华",结尾是"永远爱你的志明"。中间的内容让我鼻子发酸——这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最真挚的道歉和告白,关于误会,关于骄傲,关于来不及说出口的爱。
"他放在抽屉里,是打算..."我轻声问。
"当面交给我。"许老太太接过话,"我们都很固执,总想等对方先低头。结果他突发心梗,这封信永远没送出去。"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信纸上,那些字句仿佛有了生命。我突然想到林远——他是否也有没说完的话?是否也留下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讯息?
"您恨过他吗?"我脱口而出,"在冷战的时候?"
许老太太轻轻抚平信纸的折痕:"每天都恨,每天都爱。婚姻就是这样,恨不能撕碎对方,又怕他真的消失。"她抬头看我,"年轻人,你心里也有人吧?"
我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向自己,一时语塞。
"你整理别人东西时的眼神,"她笑了笑,"太熟悉了。"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两年来,我第一次有冲动向陌生人倾诉:"他离开了,没有解释。我保留着所有东西,好像这样他就会回来。"
"他重要吗?"
"什么?"
"那个人,"许老太太直视我的眼睛,"如果他明天回来,对你的人生还重要吗?还是说,你只是习惯了等待?"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林远还重要吗?或者我只是执着于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但我害怕忘记。"
"傻孩子,"许老太太摇摇头,指向书房,"志明在那里,不在那些书和纸里。你的那个人也是。"
回到书房,我突然看清了这个房间的本质——这不是纪念馆,而是牢笼。许老太太被锁在这里五年,就像我被锁在自己的公寓里两年一样。
"许女士,"我下定决心,"我们今天可以完成整理。您准备好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接下来的工作比预想顺利。许老先生的手稿很快找到了——就在书桌右侧抽屉,整齐地装在档案袋里。我们还发现了一沓照片,是他们年轻时的旅行照。许老太太坐在地板上,一张张翻看,时而轻笑,时而落泪。
"这张是在黄山,"她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我们为了看日出,凌晨三点就开始爬山。结果那天多云,什么都没看到。"
"失望吗?"我问。
"当时气得直跺脚,"她回忆道,"但现在想起来,那段摸黑爬山的路,才是最好的部分。"
下午三点,最后一箱书打包完毕。出版社要的手稿已经单独整理出来,其余物品许老太太决定大部分捐赠,只保留少量有特殊意义的。
"江小姐,"临走时,她递给我一个信封,"除了费用,还有这个。"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许老先生那封信的复印件。
"你比我幸运,"她说,"你的故事还没定局。但无论结局如何,别让等待成为全部情节。"
回到家,我站在公寓门口,钥匙插在锁孔里,却迟迟没有转动。两年来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有多害怕推开这扇门——害怕面对那个被定格在过去的自己。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门,径直走向主卧。林远的枕头、他的洗漱用品、他留下的衣物...我一件件拿起来,又放下。最后,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那是他离开后我随手塞进去的零碎物品——电影票根、旅游地图、他写过的便签条。
翻到箱底,我发现一个陌生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给小宜"。心跳骤然加速,我颤抖着打开它。
里面是一张飞往英国的机票和林远的工作合同。附着的纸条写着:"最后一次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会理解。——远"
日期是他离开的那天。我瘫坐在地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早上我们确实吵了一架,关于他得到海外工作机会的事。我说了什么?对了,我说"我们需要冷静一下",然后摔门去了苏雯家。等我下午回来,他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他不告而别,原来他留了言;我以为他抛弃了我,原来他给了选择。而我,因为骄傲和恐惧,甚至没有好好翻找过自己的家。
第二天,我请了假,打给搬家公司,然后拨通了苏雯的电话:"我需要你帮忙重新布置公寓...对,全部。还有,你能联系到林远吗?...不,不是要复合...只是想道个别,真正的道别。"
挂掉电话,我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三十岁的人生,或许该学会与过去和解,然后轻装前行。
许老先生说得对,有些人不在物品里,而在心里。而真正的纪念,不是停滞不前,而是带着那些温暖的记忆,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