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论如何，朱棣这个皇位都是他造反得来的，虽然开始之初是以被迫无奈的“清君侧”为名义，可人人也都知晓，登位后的帝王和朱允炆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谁做到那个位置都要集中皇权，削藩夺兵。

　　宁王占地内蒙，手底下的蒙兵以一当十无往不利，朱棣当日威胁于他借兵起势，又许他二分天下，傻子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宁王在应天多待一天，恐怕就是把脑袋系在了裤带上。

　　楚楚一再告诫自己，这是历史，哪怕没有朵颜三卫，朱棣还是会成为历史上的帝王。

　　可是她的共情能力强于一般人，朱棣曾经告诉过她，那些世袭的尊崇与荣耀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骄傲，恐怕也是人生价值感的归属吧。

　　若宁王真的也被削藩迁地夺兵，便再也回不去他的藩地。

　　不知怎的，这她想起了香港，那个纸醉金迷，传统与发达并存的城市。

　　她和他好像同样失去了人生归属感。

　　楚楚抱拳一揖，甚是郑重诚恳道：“抱歉，我不该说这话的，是我唐突了。”

　　宁王终于知道了面前女子上次为何着女子装束行男儿礼节了，原来在这儿。

　　宁王温和笑笑，拿起那白釉杯盏，亦是倒上了一杯茶，往前推了推，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楚楚知道这是在邀请她，便坐在了另一侧。

　　宁王将杯盏放下鼻下轻嗅，道：“这是宜兴的阳羨茶，岁贡仅十斛，一钱可值千金，尝尝。”

　　楚楚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和她平时喝的也没什么不同，这些高雅的东西在她这里还是学不太懂，有些受挫。

　　“姚广孝不在后面的庙里，他居无定所，皇上赐他千金万金，他忙着去散财布施了。若你真想寻他，可以往灾民堆里找找，或许有他的踪迹。”

　　楚楚忽然间有些泄气，就是找到他了又能如何？还能人力让那十三颗星星再排排站吗？

　　楚楚无奈摇头，“……庸人自扰之。”

　　见得楚楚面露愁容，宁王起身将那床琴横放在腿间，他双手轻轻搭上琴弦，指尖掠过丝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琴音便泠泠飘荡起来。

　　宁王很是专注，似乎沉浸在琴曲之中。楚楚观察到宁王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白净修长，再加之他与朱棣本是亲兄弟，模样上倒也有两分相似。

　　是朱第吧，她记得他的手也长得很好看，她最喜欢看他专注抱着电脑玩游戏的样子，明明只是围棋扫雷这类小游戏，他却能用那只手掌握住鼠标一晚上，只在深夜里发出按下鼠标键清脆的声音。

　　一曲终了，楚楚眼眶有些泛红，口中不禁喃喃道：“你让我想起来一位故人。”

　　宁王一愣，目光中却略有担忧之色。

　　楚楚终于压抑着沉闷，不觉开口道：“宁王，我想问……你们就是……一个女孩子……”楚楚尽量让自己说话小心一些，但是又觉得复述不出来，绞尽脑汁，才道：“会不会有女子一定要嫁给另一个男子，而那个男子也不得不娶的情况？”

　　楚楚觉得自己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懂，正准备放弃之时，那宁王却忽然明了，道：“贵族间的联姻是巩固地位最简单的法子，皇上为了拉拢徐家一定会纳徐氏入后宫。若你足够聪明，你该知道皇上对你多出的几分怜惜就足够你后半辈子无忧了。”

　　楚楚好像是到了年龄，前几天她还看见小平给自己梳头时偷偷藏起来了一根白头发。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听到有如此对女性地位不公平的话，她是要跳起来骂人的。可如今不知为何，无奈酸涩多于争论辩驳，只是觉得喉头一阵阵泛苦。

　　“人生短短三万天，抛去前十年懵懂，后十年老弱，中间几十年还要拿出一大半光阴做工吃睡，能够留给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活，是不是就算白活了？”

　　那宁王哑口，一时间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

　　楚楚在宫中下钥前赶了回去，想起那乾清宫的宫人个个都像朱棣，太过于严肃，如泥胎塑偶般不苟言笑，便没有回去，而是返回了西宫。

　　姚广孝去哪儿了她不知道，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可这些日子让她更加诧异的是，游梦仙枕也不见了。

　　按理说这只枕头无论在现代还是在明朝都有个实体，自从小玩子离开后，她有意无意去离那晚红光乍现的方向去找过，可皆不见踪影。应天皇宫布局结构错综复杂，再加之大火重修，她一时也辨不清方向，白白浪费了好多时日。

　　那晚替朱允炆和小玩子诈死的应是陈公公和小玩子身边的侍女丁香，而发现尸体的地方是朱元璋静修之地，若他们光明正大从正门逃走，不可能没人看见。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间屋子或许有类似防空洞的地方。

　　楚楚现在一点都不怀疑朱元璋对他这个孙儿的偏爱，从那句“杀朱棣、保江山”开始，也许朱元璋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为朱允炆留下了断尾求生之路。

　　有时候楚楚也是想过，子肖其父，朱棣身上金蝉脱壳的本事或许跟他的父亲一脉相承，又或许是被逼出来的。

　　亲生父亲要置亲儿子于死地，楚楚想到此处心中便会泛起酸涩与恐惧来，替朱棣感到心疼，但又惊恐这个时代的可怖之处。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那朱棣呢？他也是帝王，他会不会变得和朱元璋一样？

　　楚楚回来后头就很疼，一想这些事情就觉得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到了夜间，楚楚特意没有用晚膳，小平和丫鬟们忙着做安寝准备的时候又闹了饿，忙把小平支去了厨房。

　　她相信自己的逻辑推断能力，既然盘算好这一切，那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

　　楚楚随便披了件斗篷便身形迅捷地闪了出去，趁着朱棣出宫，这是她最好的时机。

　　一路左躲右躲藏进了那小屋子，这地方是“建文帝”驾崩之处，宫中人人躲避不及，故而四下无人，倒是方便她了。

　　在那屋子里头，楚楚摸索了半天，终于让她找到第二个书架松动之处，推开之后里头果然有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

　　楚楚打开火折子点了支蜡烛便钻进了通道，这地方不大，只能容纳一人弯腰进入，果然是个藏身遁地的好去处。

　　不知道走了多久，出去后竟是到了御花园偏角。这应天皇宫大得无法想象，四通八达，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楚楚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又把自己代入朱元璋的角色。

　　他的想法只是想让朱允炆不被朱棣杀掉，如果乔装打扮跑出去是最安全的法子，当天的皇宫乱作一团，各向大门却增加了不安全因素。

　　如此，便只有小门了。

　　幸亏她在皇宫里工作了四年，也算熟悉，这个地方往宫外而走又是小门，再加之当夜红光的方向，楚楚不多时便走进了靠近皇宫外层的小巷子。

　　这地方前后处很明显有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应该处于外围，宫人还尚未来得及修缮，而两门之间的中侧一道大门如果开启再往外走两段路就可以出宫了。

　　楚楚一时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可那大门紧闭，用人力几乎很难被推开，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大门也没有被破坏或者重新安装的痕迹。

　　那也就是说，如果推断合理，朱允炆和小玩子就是在这里回去的。

　　楚楚似乎想象到了他们两个人相拥而泣的画面，她几乎无法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如果当时是她在……

　　楚楚鼻间酸涩，她抵在墙边，哭得甚是无助。

　　又不知过了多久，楚楚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可她在这附近找了好久，也不见游梦仙枕任何踪迹。那个枕头体积那么大，一般人看见了肯定会注意到，如果是被人抢先一步拿走了……

　　再一次的，楚楚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

　　愣神之际，忽听远处一声怒斥：“谁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