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内殿里,鎏金缠枝香炉缓缓升起沉水香,白瓷御贡的杯盏摔成碎片零落到地上,后宫最受宠的娘娘身负重伤回来,皇帝赶来的时候娘娘已经昏死过去,脑后也在流着血,帝王大怒。
三保从外躬身而进,将身子压得更低,只怕触了皇帝眉头,轻声回道:“启禀皇上,谷王在奉天殿外已经跪了一夜了。”
朱棣正坐殿内首端,姿仪威重,眉目冷沉,生生压得人喘不过气息,“让他跪着。”
西宫将灯四处燃起,亮如白昼,御医局里的所有御医熬了整个大夜,厨房的红泥炉子上煎着滚热的汤药,只待煎成送来内殿。
多嘴的宫婢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处决,阖宫其他的侍婢皆跪在门外院落中静候发落,不敢发出半分声音。
外殿的大门被从往里合上,安静的夜深沉似水,外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氛围却尤为肃杀,宫道上有锦衣卫拖着宫婢内侍的尸体随意将他们堆放在板车上。
昏暗的夜色,火把上跳动着燃烧的火焰,还有满地血腥,西宫上上下下的宫人一时都没了声息。
提水桶的内侍们迅速跑来,忙拎着手里的布就着火把的光亮擦起宫道,等干了就难擦了,发号施令的主子就坐在这座宫内,若是再有个岔子惹出来那没有气息的就是他们了!
“小平,你御下无方,又纵着娘娘去那腌臜之地,该当何罪?”
朱棣很是不满小平的此次处事,和她待得久了,小平也变得良善起来,一点也不肖他的行事作风,几个多嘴的宫婢早就该杀了了事,平白生出乱子。
小平跪在内殿中央不敢抬头,此时此刻只有诚心领罚才能消解皇帝心头怒气之一二,“小平罪该万死,求皇上恕罪!”
“自己去内官监领完板子再回来伺候娘娘。”
“是,小平谢恩!”
立于一侧的小北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听得如此处罚,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跟着随之落地。
帝王在众目睽睽之下烹杀建文遗臣,朝中内外俱惊,小北生怕今日之事牵累到小平,但最后好在只是打板子,只要去内官监打声招呼,小平不至于吃大苦头。
女医官从内殿掀了帘子匆匆回禀,跪地而道:“回禀皇上,娘娘受伤之处已包扎过不再流血了。”
朱棣的一颗心稍微落下,“娘娘何时才能醒来?”
立于下端的御医暗地里递了眼神儿,但是话终归是要说的,他们是一起给娘娘问诊的,若是真有岔子也都逃不过去的,“臣斗胆,敢问娘娘的头是否先前就受过伤?”
朱棣霎时竖起眉峰,“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御医慌乱禀道:“臣惶恐!若先前娘娘就有过旧伤,如今又添新伤,怕是伤在了同一处才致使娘娘昏睡不醒,臣只恐有旧疾复发之像……”
旧疾复发……旧疾复发……她的旧疾,不仅仅只有头痛,还有失忆……
朱棣慌忙得三步并做两步往里走去,床榻上的女子额头被纱布缠绕包裹,她静静躺在那里,似死水一般了无生气……
……
太平山的景色宜人,最美的就是夜晚,站在山顶能俯瞰整片维多利亚港湾,宛如银河倒映人间,令无数富豪名人为之迷醉。
但是楚楚更喜欢的,还是山间的清晨。
换上了一身运动衣跑在晨间的小路上,迎头便遇上了同样和她晨跑的熟脸,那男人一身干净清爽的运动装,气质上又透着温雅。
“Doctor.朱?这么巧?”
朱第温润而笑,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去汗水,他等了一个早晨,终于被他等到了。
两个人跑得累了便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朱第细心买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楚楚,坐下来看着她,目露温和,“看你精神不错,恢复得怎么样?”
楚楚元气满满喝下半瓶水,“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最近我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没再做噩梦了。”
“那就好,说明你已经在逐渐康复了。”
“我谨遵医嘱嘛,你说过的,运动、听音乐都能促进内啡肽,所以我一早就来跑步啦。”
所以他也在这里一直等着她,终于把她等来了。
“Doctor.朱,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我请你吃饭吧。”
朱第看向她的右臂,一条长长的疤痕横在她的胳膊上,一个女孩子到底是哪里生出的勇气值得她不顾性命也要救他呢?
“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还有我们之间已经认识了,可以相互叫名字吗?”
楚楚歪头,她和他才见过两三回,显然这种直接叫名字的相处让她心底陡然生起暧昧之意。
“我可以叫你楚楚吗?”
楚楚眨眨眼,除了爸爸妈妈很少有人叫她的名字。
朱第柔柔一唤,“楚楚……”
楚楚记得他的名字,想了想,微笑而道:“朱第。”
朱第……朱第……
楚楚想自己一定是疯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明明是玉容金冠,一身织金蟠龙的纱袍处处透露着威严,“本王告诉过你,不准直呼本王名讳。”
他说他是王爷,楚楚开口唤他:“朱棣……”
“朱第?朱第……朱棣!——”
楚楚猛然惊坐而起,惊动了苦守一夜的帝王,坐至床边将人紧紧拥在怀中,似是要揉进骨血一般,“如眉,我在!可是做噩梦了?别害怕,我在这儿。”
如眉……
不是楚楚吗?
“朱棣?”
楚楚抬目看向他,透着疑惑,再望向四周,古色古香的陈设布置,立于外间宫婢的影子,一切都在昭示着她还留在这个时代。
朱棣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慌,心里也跟着悬了起来,她的眼神似有疑惑混沌,不辨清明。
楚楚捂住了脑后,那种一直在像针刺般的痛感牵扯着她的大脑,鲜血淋漓的案发现场,教坊司内坠楼的女人,她抱着孩子冲出去的画面……
楚楚惊恐看向面前之人,她想起来了一切,“朱棣!是你让人抓了柴胡?”
朱棣庆幸起来,嘴角往上扬了扬。
谢天谢地,她一切都记得,至于旁的,都是小事情罢了。
他把她揽在肩头,又甚是爱怜地抚着她的秀发,“如眉,你刚刚醒来,好生歇息,那些人不值得你耗神。”
楚楚脱离他的怀抱复又坐起,惊道:“朱棣,你可否放了那些建文遗臣的妻女?我看见她们被凌虐欺辱,我亲眼看见铁铉之妻坠楼而亡。”
铁铉?那个曾将他戏弄于股掌之间的硬骨头,他本不想赶尽杀绝,可他如方孝儒一般俱是冥顽不化之辈,仗着读过几年圣贤书就可窥得世间大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当真玩笑致极!
“如眉,这件事情你不必多虑,我自有主张。”
他的声音比刚刚沉了沉,楚楚心有戚戚,眼眶也跟着泛红,颤抖问道:“所以,哪怕我听见世人皆骂今日帝王乃是残酷无情的暴君,我也可以置之不理吗?”
他的眼底忽然生起阴厉的狠色,楚楚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拽住他的衣袖,大颗大颗的泪珠顺势滚落,哽咽而道:“朱棣,你今日能烹杀铁铉昭示皇威、震慑朝臣,可天下万民何其之多,你又能焉能杀光来堵住悠悠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