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可真是天降横祸,平白添了晦气!”那妇长以扇掩面,嫌恶地朝下瞥了一眼,扬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拖去城外喂狗!别留在这儿脏了各位贵人的眼!”
正此时,隔壁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玉冠歪斜、衣衫不整的男子踱步而出,满面不悦。妇长立刻堆起谄笑迎上去:“爷您息怒,新来的不懂规矩,扰了您的雅兴。”
楚楚抬眼一看,心中猛地一沉,竟是谷王。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隐入人群之中。只听谷王厉声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铁铉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吗?都给本王带过来!”
“哎呦我的爷,”妇长为难地赔笑,“大女儿尚可,那小女儿才四岁,还是个奶娃娃,恐怕得再等几年……”
谷王闻言反而眼中放光,兴致更浓:“娃娃?妙极!本王就爱这嫩生生的,都给爷带上来!”
王爷既已发话,妇长岂敢不从,一边是朝廷钦犯,一边是天家贵胄,孰轻孰重她自然掂量得清,“是是是,您稍候。”
不过片刻,两个女童被强行拖来。大的不过十岁出头,小的果真如妇长所言,仅四岁模样,还被婆子抱在怀中。
谷王看得两眼发直,伸手就要去拉扯那大女孩。那孩子却是个机灵的,反抗间竟一口咬在谷王手腕上。谷王吃痛,反手一记耳光将她掴倒在地,骂道:“不知死活的小贱人!”
楚楚本能地欲上前阻拦,却被小平死死拽住衣袖。
“娘娘,”小平低声哀求,声音里带着哭腔,“万万不可暴露身份,奴婢这就差人去找十九爷。”
那谷王见地上的女孩仍用一双恨眼瞪着自己,小的又哭闹不止,顿时恼羞成怒,竟一把夺过那四岁幼童,就要往楼下扔去,横竖这些都是建文遗孤,皇上对她们恨之入骨,即便今日全都死在教坊司,又有谁敢过问?
“孩子!”楚楚不及细想,已飞身扑出。她凌空接住那孩子,将她紧紧护在怀中,顺着楼梯滚落而下。
一阵天旋地转间,楚楚只觉后脑猛地撞上什么硬物,顿时眼前一黑。剧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耳边嗡嗡作响,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头骨与红木花几碰撞时发出的闷响。温热的液体顺着颈项流下,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谷王细细往下看去,这才看清小平的那张脸,而旁边那青衫俊秀的男子显然也是女人的模样。
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他猛然忆起那日不堪,自己堂堂王爷,竟被如此侮辱。盛怒之下他直闯宫闱,原以为皇帝听闻此事,纵不将那妇人打入冷宫,也必定严惩不贷。
谁知皇上非但未动怒,反而将他厉声训斥了一番。谷王至今不解,为何皇兄在别的事上皆可纵容他,唯独此事不肯袒护?莫非真如外界所言,皇上已被美色所惑,成了昏君?
思及此,谷王顿觉冷汗涔涔,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一边趿拉着靴子一边慌慌张张往外跑,“快走,快走!惹大祸了!”
妇长心中打起了惊雷,这教坊司来的人全都是达官显贵,名头最大的不过是当朝的王爷,能够让谷王见了也慌忙逃窜的……
那妇长也不敢再深猜,只忙把楚楚重新扶回了雅间,又吩咐小厮道:“快!快去把奉銮大人请来!”
小平早已在屋内放下了纱帐,将里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那奉銮进门,小平拿出大内金牌递上,虽未表明身份,但也足够震慑这九品小官了。
那奉銮扑通一声跪地道:“这位贵人,敢问您贵步临贱地,有何吩咐?”
楚楚捂着脑后,她现在被撞得头昏眼花,甚至还有点想吐,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强撑着歪坐在一侧,只道:“这些没入教坊司的女眷,我要你保证近期不得为难她们,务必保她们平安无虞,你可能办到?”
奉銮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心下飞快盘算。这些可都是朝廷登记在册的钦犯,没有礼部文书,谁敢擅自做主?
但目光一触及那枚金光闪闪的大内令牌,他顿时一个激灵,能持此令者,必定来历非凡,既然敢开这个口,想必早有成算。
他当即不再犹豫,扑通一声叩首在地,连声道:"能办到!能办到!小人必定照办,绝不敢有误!"
“你下去吧,今天的事该怎么瞒,你应该清楚。”
那奉銮垂下头,连忙道:“是,这教坊司上上下下自然会守口如瓶!”
楚楚被小平扶着下了楼,刚刚踏出这教坊司的门槛便感到胃口里翻滚浪涌,扶着门框连连干呕,最后呕出来点苦到嗓子眼儿里的胃液和胆汁来。
手上的感觉黏腻湿热,楚楚一看,这才知道刚才那一下撞破了她的头。
“娘娘,您的头撞破了!”
楚楚刻意疏远开小平,她不回去,她不想回去,她不想回到那个像牢笼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皇宫,她更不想看见朱棣,她现在对于朱棣惧怕已超过了爱慕,如果看见他,又该和他如何相处?
小平看后方来了人,定睛一看,竟是宁王,“十七爷?”
宁王带了一队随侍而来,看见楚楚,劈头便道:“十九弟跑来找我,慌张得连衣服都穿错了,哭喊着求我救他。”
他抬眼看看这教坊司,又道:“你也忒大胆了,这地方岂是你能随意踏入的?小平,快扶娘娘上马车,立刻回宫!”
楚楚见小平上前,连连退后,抗拒道:“我不回去……”
宁王震惊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回去。”楚楚一字一顿说道。
“你疯了,私自出宫已是有违宫规,若再不回宫,皇上震怒之下,多少人要因你而遭殃。”
楚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璀璨的灯火在她眼中扭曲成诡异的光斑,仿佛整个应天府都在晃动。巨大的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这个世界有着与她记忆中相似的繁华夜景,秦淮河的画舫流光溢彩,笙歌笑语不绝于耳,可这一切在她眼中却变得如此陌生颠倒,压得她几乎窒息。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边缘,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如同溺水之人渴望空气般迫切。
她想回家,回到那个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香港。她想要结束这场荒诞的错位,让朱允炆回到他本该在的地方,而她也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个充斥着权谋、血腥与残酷的时空,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处。
楚楚纤弱的身子终于软软倒下,被及时赶到的宁王稳稳接在怀中。月光下,她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仿佛一尊易碎的玉瓷娃娃。
小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声音发颤,“王爷,这、这于礼不合……”她不敢想象若是被人瞧见宁王怀抱皇妃,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宁王毫不迟疑,将楚楚打横抱起,步履稳健地走向马车。
他的动作小心而克制,尽可能不引起旁人注意。将楚楚妥善安置在车厢内后,他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小平,目光如炬。
“回宫后,管好你的嘴。”宁王压低声线,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夜之事,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小平扑通跪地,连连叩首:“奴婢明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宁王最后看了眼车厢内昏迷的楚楚,眉头微蹙。他知道,今夜这场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