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答应要早点回来,可楚楚等到宫灯次第亮起,等到月悬中天,那张膳桌旁依旧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这就是以后她未来几十年的生活吗?每天晚上要等待丈夫下班回家,再每天早上帮他穿一个小时的衣服送他上班?
楚楚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这个时代对女性真的很不友好,好像除了当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就没有别的人生了。
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要不劝朱棣换个工作?
这想法让她自己都忍不住苦笑。她想起自己在香港警队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为了追查线索彻夜不眠是常事,如今又哪有立场去指责一个肩负整个帝国的皇帝?更何况,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正当她沉浸在这份自嘲中时,门外传来侍婢们清晰的问安声。朱棣踏着夜色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未散的沉郁,连身上的龙纹常服都似乎浸透了朝堂上的疲惫。
小平立刻机敏地上前,为他取下善翼冠,又示意侍婢端来银盆净手,自己则赶紧去吩咐厨房重新热菜。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楚楚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萎靡。
朱棣微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揉了揉眉心:“吏部选人,只知死守资历,不知变通。我亲自擢选了二十余人,这才耽搁了。”
朱棣见桌上饭菜原封未动,语气软了几分,带着歉意道:“下次若晚了,不必等我。”
楚楚立刻明白了症结所在。这像极了旧时官僚体系的通病,遵循僵化的条条框框最是安全,无人愿承担责任,推崇创新。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香港政府“高薪养廉”考核体系的画面,高效透明且权责分明的运作模式,与眼前这潭死水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融合了古今智慧的念头清晰起来。
楚楚斟酌着开口,尝试用朱棣能理解的语言表述:“按资历选人确实是遵循旧制,比较稳妥。但如果只用这一种方法,很可能会埋没真正的人才,还容易让一些人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朱棣看见楚楚欲言又止的样子,立即意识到她有了新的想法,便专注地望向她,耐心倾听。
楚楚继续道:“为何不设立'常规晋升'和'特别选拔'两种途径?'常规晋升'还是按照资历一步步来,保证稳定;'特别选拔'则可以不看资历,只论才能,对表现特别出色的人予以破格提拔。两者并行,既照顾了那些按部就班做事的人,又给真正的人才打开了晋升通道。而且对于政绩突出的官员,应当提高俸禄,让他们能够专心为朝廷效力,不必为生计发愁而走上贪墨之路。”
楚楚不知道,在她娓娓道来时,朱棣眼底的疲惫已被惊人的亮光所取代。
朱棣忽而握住她的手,指尖因激动而微微用力,“如眉,你总是能在我困顿之时另辟蹊径!”
这“常调”与“擢英”并行的思路,正好解决了他苦思不得其法的难题,远比那些只会引经据典的儒生之言更切中要害。
“明日我便着吏部依此议定章程,总比听那些酸儒空谈强上百倍。”
楚楚看得出他是真的高兴,但那眉宇间深锁的倦意却无法掩饰。
楚楚轻声而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朱棣,你每天都这样……会不会太累了?”
朱棣旋即一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坦言道:“累,但一想到忙碌终日,归来时能见到你,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好吧,她承认,面对这样直白而真挚的情话,她无法不心动。
一丝甜蜜在心底漾开,冲淡了先前的失落,楚楚唇角微弯,笑道:“知道啦,我的皇帝大忙人。”
夜阑星稀,万籁俱寂。
重重宫阙在墨色天幕下化作沉静的剪影,唯有檐角的风铃偶尔被晚风拂动,发出三两声清越的脆响。
层层锦帐深处,烛影摇曳,将交缠的人影投在绣金屏风上,压抑的轻吟自帐中溢出,似痛苦又似欢愉,伴着玉珠帘幕细碎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清晰。
金猊炉中龙涎香的青烟袅袅盘旋,与空气中浮动的暗香交织,氤氲出旖旎的气息。
一场情事过后,殿内烛火温软,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情动后的暖昧气息。
朱棣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楚楚散落在枕畔的青丝,目光缱绻,流连在她泛着薄红的侧脸上。
楚楚被他看得有些羞赧,刚想侧身避开,他却低笑着凑近,温热的唇瓣再次贴上她的锁骨,带着极致的缠绵。
正当意乱情迷之际,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即是小平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娘娘的药煎好了。”
朱棣的动作顿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扬声道:“进来。”
楚楚从他怀中微微挣脱,面露疑惑,拢了拢微敞的衣襟,“药?我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还喝什么药?”
此时,小平已低着头,捧着一碗墨汁般浓黑的汤药走了进来,浓重的药味瞬间在寝殿内弥漫开来。
朱棣神色自若地从小平手中接过药碗,指尖试了试温度,才递到楚楚面前,语气有着刻意的温和,“我问过御医了,你前些时日失血过多,又忧思过甚,身子底子还虚。这是御医特意斟酌的补药方子,最能益气补血,缓解疲惫。喝了它,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
在朱棣平静的外表下,心绪却如波涛翻涌,藏着说不出口的焦灼。
那日误诊有孕时楚楚苍白的脸色,至今让他心有余悸,他越来越渴望和她有个孩子,仿佛只有血脉相连的羁绊,才能留住这个总让他捉摸不透的女子。
这碗安神的汤药,实则是他与御医依着楚楚的身子精心调配的坐胎药。
可他既怕她知道真相后疏远,更怕哪天醒来,发现她就像出现时那样突然消失。
但楚楚看着那碗深不见底的汤药,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丝异样。
她抬眼看向朱棣,想从他眼中找出些别的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深沉的温柔,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只是她的错觉。
“……只是补药?”楚楚轻声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审慎。
朱棣失笑,抬手用指节轻轻刮过她的脸颊,动作亲昵,“我何时骗过你?快趁热喝了,凉了药性就差了。”
在他的注视下,楚楚压下心头那点疑虑,便接过了药碗。
那苦涩的气味让她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屏住呼吸,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入口的苦涩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朱棣适时地递上一颗蜜饯,看着她含住,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又被更深的温柔覆盖。
他为她掖好被角,“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药力很快发作,沉重的睡意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待楚楚再次清醒时,日子已悄然滑入看似平静的轨道。
朱棣的施政,在她不经意的点滴影响下,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自上次因铁铉之事激烈冲突后,他对待建文旧臣的态度虽仍严苛,但已不再像最初那般赶尽杀绝,手段中隐约多了一丝权衡与考量。
只是,夜深人静时,那份源自时空错位的恐惧仍会悄然袭来。
梦境光怪陆离,有时她回到现代,与同事朱第并肩查案;有时却又陷入朱棣染血的铠甲与阴鸷的眼神中,惊醒时一身冷汗。
而每一次,在她于梦境与现实边缘挣扎时,身边的男子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安,夜半惊醒会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温热的胸膛驱散她的寒意,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唤着“如眉”。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锚定的力量,将她从混乱的时空碎片中拉回。
于是,在这无尽缱绻的温柔里,楚楚那颗飘摇不定的心,又一次次地被稳稳接住,沉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