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御花园里,银杏叶落了一地金黄,踩上去簌簌作响。
楚楚披着件月白色夹袄,沿着铺满落叶的小径慢走,途经一棵挂满红柿的果树时,却见树下立着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穿着一身杏黄色皇子常服,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树梢上那几颗红透的柿子,连楚楚走近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
“在看什么?”楚楚放轻声音,笑着问道。
朱高煜像是被惊到的小兔子,猛地转过身,瞧见是楚楚,身子一缩,“出溜”一下就躲到了粗壮的树干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乌黑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大气都不敢喘。
楚楚瞧着他这副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接连好几日,她都在这棵柿子树下撞见这孩子,每次都这样仰着头,安安静静地等柿子。
楚楚走到树旁,放缓语气,温柔地蹲下身与他平视:“你是在等柿子自己掉下来吗?”
朱高煜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母妃说,要等它熟透了自己落下来,才甜。”
楚楚望着他那张与朱棣有七分相似的小脸,心头泛起几分复杂的滋味,可当那双纯净无垢的眼睛望过来时,她又忍不住心软。
忽然楚楚起了玩心,她四下张望片刻,随手从旁边的灌木丛中折了一截粗细适中的Y形枝杈。
“去取把小刀来,再找根结实的皮筋。”楚楚转头对身后的宫女吩咐道。
待两样东西送到手中,楚楚便就着旁边的石凳坐下,利落地修剪起刚折的树枝,将皮筋灵巧地缠绕在枝杈两端,如此一来,三两下便绑成了一个简易的弹弓。
“等着。”楚楚朝小家伙眨眨眼,随手捡了颗浑圆的石子,她双腿微分站稳,左臂平举持弓,右指扣住皮筋后拉至颌边,弓臂、皮筋与树梢的柿子瞬间三点一线。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响,指尖松开的刹那,石子精准地撞上柿子蒂。红澄澄的果实应声坠落,不偏不倚落在铺满银杏叶的地上,软乎乎的落叶衬着,竟完好无损。
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楚楚利落地收起弹弓,转头朝朱高煜挑眉一笑。
小家伙早已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柿子,又看看她手中的弹弓,小脸上满是惊奇,连方才的胆怯都消散了大半。
“想学吗?”楚楚晃了晃手中的弹弓,语气带着几分诱哄。
朱高煜性子本就胆小怕生,手指绞着衣角犹豫了好半晌,终究抵不住好奇,轻轻点了点头,眼底闪着期待的光。
接下来的几日,每日午后,御花园的柿子树下总能瞧见两人的身影。楚楚耐心地教他握弓的姿势、瞄准的技巧,朱高煜也出奇地有天赋,不过五六日的光景,已经能稳稳打中树干上的标记。
这日,朱高煜拉满弹弓,指尖一松,石子正中一颗悬在枝头的柿子。“咚”的一声,柿子落在地上,他兴奋得小脸通红,提着衣摆小跑着来到楚楚面前,却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刹住脚步。
只见他两只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小嘴张了又合,像是在斟酌措辞,最后竟规规矩矩地弯下腰,行了个标准的揖礼,声音带着几分郑重:“煜儿……谢娘娘教导。”
楚楚看着这孩子老成持重的模样,不由蹙起眉头,索性蹲下身来,平视着孩子的眼睛,故意逗他,“你这小鬼怎么不像个小孩子呢?不如喊我姐姐吧。”
一旁的小平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连忙低声劝阻,“娘娘不可!这……这不合规矩……皇子殿下怎能与嫔妃以姐弟相称?”
楚楚撇撇嘴,真是没意思,要是还在香港,就算是念国中的孩子也会喊她大姐姐,现在可好,辈分直接升了一级。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楚楚转过身,便见季淑妃立在不远处,神色平静地望着她。
两人一同移步至附近的暖阁。阁内燃着银丝炭,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熏香,驱散了深秋的凉意。
季淑妃亲手为楚楚斟了杯热茶,将茶盏递到她手中时,才轻声开口:“这些日子,多谢你照拂我们母子二人,我又欠了你一份人情。”
楚楚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上的缠枝莲纹,语气坦诚:“不用道谢,我说过,我也是有私心的。”
她的私心,便是悄悄从西宫取了日常喝的补药药渣,又特意托淑妃寻可信之人带出宫去,想查清这日日叮嘱要喝的“补药”,究竟藏着什么门道。
季淑妃闻言,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素色的锦缎荷包,轻轻放在桌上。
她伸手解开荷包的系带,里面的药渣清晰可见,正是前几日楚楚偷偷带来的的那包。
“我让乖乖和巧巧出了宫,找了相熟的老大夫看过这些药渣了,”淑妃抬眼望向楚楚,“大夫说,这里面的药材……性子温和滋补,是顶好的坐胎药。”
说到此处,季淑妃的语气里添了丝难以掩饰的羡慕,“看来皇上是真的疼你,连坐胎药都日日叮嘱着服下,定是盼着你能早日诞下皇嗣……”
“坐胎药?”楚楚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轻轻蹙起,“是什么?”
季淑妃的脸颊微微泛红,“当然……当然是助女子有孕的药物。”
楚楚垂眸望着杯中的茶叶,心底的猜测终是落了实。
这些日子,朱棣每日都会让小平送来一碗汤药,总说是“补身子的好东西”,可每次送药的时间都很巧,偏偏选在晚间两人缠绵之后。
她心中早有疑虑,只是不愿点破,如今听季淑妃一说,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季淑妃见她沉默不语,只是盯着茶盏出神,忍不住追问:“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去问小平?或是直接去尚药局问一声,何苦绕这么大个圈子,托我来查这些药渣呢?”
楚楚轻轻叹了口气,“小平不会跟我说实话的。这宫里的人,都只认皇上的吩咐。皇帝说这是补药,她们便绝不会多说半个字,就算我去尚药局得到的也只会是一样的答案。”
更何况如今楚楚在宫中处处受限,朱棣虽从未明令禁止她出宫,可无论她走到何处,总有宫人随行在侧,她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字字句句皆会传入帝王耳中。
思来想去,在这深宫之中,能问一句真话的,竟只剩下季淑妃了。
季淑妃看着楚楚眉间挥之不去的愁绪,不由得愣住了,突然间她好像猜到了什么,迟疑着开口:“柳妃,你……莫不是?……”
楚楚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抬眼望向季淑妃,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淑妃,其实我是想问……你们这儿的女人,要是不想怀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避开?”
——
小剧场:
淑妃:不是姐妹,你怎么什么都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