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诏立成翌日,天光未亮,浓重的晨雾如同一张巨大的白幔,笼罩着火坛废墟的每一寸土地。
昨夜的喧嚣与热浪仿佛被这湿冷的雾气彻底吞噬,只余下一片死寂和焦黑的断壁残垣。
林辰独自一人盘坐在火坛中央那块最大的残基上,双目紧闭,呼吸悠长。
周围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硫磺与焦炭混合的气味,但他此刻的心神,却全然沉浸在掌心那枚青铜碎片之上。
就在刚才,那枚始终温热的碎片竟毫无征兆地再度发烫,其温度之高,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肉。
与昨夜不同,这一次,碎片上那四个古朴篆字——“归墟之门”——不再是静止的烙印,而是开始微微流转,字里行间仿佛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律,正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顺着他的掌心经脉,直冲天灵。
他心念一动,毫不犹豫地运转起《太清玄元炼体诀》第七重的内视之法。
神识如水银泻地,瞬间包裹住整枚碎片,并试图向其内部渗透。
起初,一股强横而灼热的壁垒阻挡着他的探查,但当他体内的青金色火种随之呼应,散发出一缕同源气息时,那壁垒竟悄然融化了一角。
神识瞬间涌入!
碎片内部,并非实心,而是一片混沌的微缩空间。
在这片混沌的核心,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火苗,正奄奄一息地悬浮着。
它不属于灵火,不属于丹火,更不属于天地间的任何一种异火。
林辰从那上面,感受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是一种意志的残响,是无数生灵在同一瞬间迸发出的求生、不甘与决绝,最终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的“集体意志”!
这,正是昨夜那三百名祭品在命火共鸣之时,被引动的那股力量!
林辰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将那枚滚烫的碎片重新收入怀中,但心中早已警铃大作。
这东西,绝不仅仅是一件信物那么简单。
它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引动、甚至驾驭那股磅礴集体意志的钥匙!
而昨夜的祭天,或许只是为这把钥匙进行了一次最低级的“充能”。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一道轻盈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有发现。”江羽裳的声音带着一丝深夜未眠的疲惫,但她的双眼却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无数流转的星辰。
她夤夜时分便已潜回了火坛地宫。
那里是昨夜一切变故的源头,她必须回去,用她的织命之眼,去重连那些被她强行截断的命线,追溯真相。
“说。”林辰没有回头,他知道江羽裳所指的,必然与归墟之门有关。
“我重新连接了那些祭品的命线,”江羽裳走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地宫之下,另有乾坤。那些曾被注入了火种余温的地下水脉,并非无序流淌。它们在地下三丈深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竟然……形成了一道极其隐秘的命阵轮廓。”
“命阵?”林辰眉峰一挑。
“对,一道我从未见过的,霸道绝伦的命阵。”江羽-裳的语气中透出深深的忌惮,“它的纹路,与我宗门禁典中记载的一幅残图——‘炎脊归墟图’,有七成相似。那本是传说中上古体修用以沟通天地的无上阵图,早已失传,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惊人的发现:“更诡异的是,部分祭品的命线,在他们的火种被点燃之后,并未像常人那般彻底消散,归于沉寂。它们……反而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向着正南方向无限延伸,仿佛……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
林辰霍然转身,目光如电,直视着江羽裳的眼睛:“南方?”
“对,正南。”江羽裳重重点头,一字一句道,“林辰,我之前的猜测恐怕是对的。那扇‘门’,从来都不是比喻……它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一个饥饿的存在。它,真的在等火。”
两人的目光在晨雾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震撼。
与此同时,地宫深处,一支负责清淤的杂役队伍正在忙碌着。
周逸尘身着杂役服饰,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他一边搬运着烧焦的石块,一边用他那远超常人的体魄感知着周围的每一丝异常。
很快,他就在一处塌方的角落,发现了一道被巨石和淤泥封死的缝隙。
那缝隙后,传来微弱的、几乎无法察白的风声。
他不动声色地支开旁人,待四下无人时,双臂肌肉瞬间贲起,青筋如虬龙般盘踞。
他深吸一口气,双掌抵住巨石,体内新生的青金火种轰然一震,一股沛然巨力透体而出!
“咔……轰隆!”
重达数千斤的巨石,竟被他硬生生撬开一道可供一人通行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尘埃与远古气息的热风扑面而来。
他立刻发出信号。不多时,林辰与江羽裳的身影便出现在暗门之后。
三人没有犹豫,立刻潜入其中。
暗门之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一间不算大的石室。
而当看清石室墙壁上的景象时,三个人都彻底屏住了呼吸。
石壁之上,竟用某种赤红色的矿物,刻满了繁复而苍凉的图腾。
图腾的核心,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赤脊巨人。
他浑身肌肉虬结,线条粗犷,充满了原始而爆炸性的力量。
他立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双手奋力向上托举着一扇巨大无比的石门。
那石门古朴无华,却透着一股镇压万古的沉重。
而最令人心神摇曳的,是那扇门的背后——门缝中泄露出的,不是光,也不是黑暗,而是一片璀璨而倒悬的星河!
“是上古体修……”林辰喃喃自语,他体内的血脉在看到这幅图腾的瞬间,竟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那赤脊巨人的图腾之上。
嗡——!
就在触碰的瞬间,林辰掌心的青铜碎片骤然嗡鸣,一道青金色的光芒从中投射而出,与壁画上的赤红图腾交相辉映。
一段破碎的、光怪陆离的残影,如潮水般涌入林辰的脑海!
那是一段属于远古的记忆。
他“看”到,无数与壁画上一般无二的体修强者,在一个个火山口旁,以自身精血浇灌,以强横的肉身为薪柴,点燃了一种名为“命源火种”的火焰。
他们前赴后继,将自己的生命与力量全部献祭给那扇横亘于天地间的巨门。
随着献祭者的增多,巨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门后那片倒悬的星河中,降下一缕缕精纯到极致的本源之力,灌入幸存的体修体内,助他们打破肉身桎梏,获得破境飞升的无上之机!
画面戛然而止,林辰身体剧震,猛然醒悟!
所谓“灵根祭天”,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它不过是南域仙统的那些人,发现了这处上古遗迹后,将那伟大而悲壮的体修献祭仪式,扭曲篡改成了掠夺凡人灵根、满足一己私欲的邪恶法门!
他们不懂体修之道,便用灵根代替肉身;他们不敢自我牺牲,便用无辜的凡人代替自愿的强者!
“混账!”林辰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自胸中燃起。
为了验证这个惊天的猜想,三人决定立刻进行一次小规模的尝试。
是夜,子时。
林辰将昨夜一同觉醒火种的三百名新晋体修,全部召集到了城外一处僻静的空地上。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处于茫然与新奇之中,但当看到林辰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诸位,昨夜我们死而复生,体内都多了一样东西。”林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听我口令,尝试去感知它,运转它!”
随着林辰一声令下,三百人同时闭上双眼,按照他传授的粗浅法门,开始催动体内那颗初生的青金火种。
一时间,空地上亮起了三百点微弱的青金色光焰。
这些光焰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但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三百股微弱的气息,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连接,汇聚成一股虽然稚嫩、却不容小觑的力量洪流。
嗡嗡嗡——
大地,开始发出低沉的鸣叫。
远在数里之外的地宫深处,那道由地下水脉构成的“炎脊归墟图”命阵,竟在同一时刻骤然亮起,赤红色的阵纹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轰!”
一声闷响自那面刻着图腾的石壁上传来。
原本坚不可摧的石壁中央,竟然凭空浮现出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裂隙!
灼热的狂风从裂隙中汹涌而出,风中夹杂着仿佛从亘古传来的金戈铁马之声与震天战吼的回音,让周逸尘和江羽裳都忍不住连退数步,心神剧震。
唯有林辰,在裂隙出现的瞬间,便将《太清玄元炼体诀》运转至第八重,凝神护住心脉,不退反进,一步踏出!
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闪电般探出手,伸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指尖,触到了一样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截……焦黑的指骨!
指骨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曾熄灭的战意。
林辰的神识扫过,清晰地看到,在那焦黑的骨面上,用最古老的篆文,刻着一个字——“炎”!
就在他辨认出这个字的刹那,一股恐怖的吸力从裂隙深处传来,仿佛要将他的整条手臂都吞噬进去。
林辰瞳孔一缩,手腕猛地发力,在手臂被扯断前的一瞬间,闪电般收了回来!
在他收回手的下一秒,那道漆黑的裂隙便毫无征兆地瞬间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石壁,又恢复了原样。
一切,都得到了验证。
当夜,风起于青萍之末。
就在火坛废墟千里之外的一座孤峰之顶,一名身穿云纹道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正悄然现身。
他并非赤阳宗之人,其道袍袖口绣着一朵燃烧的莲花,赫然是南域七十二宗之一,离火宗的内门长老。
他凝视着赤阳城方向天边那一抹尚未完全散尽的火光,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简。
玉简之上,光华流转,一行行小字凭空浮现。
“赤阳火诏有异,三百祭品……命火觉醒。”
“体修……列为正统?”
看到这里,长老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
而下一刻,那玉简竟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表面裂开一道细纹,一行血红色的小字,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从裂缝中钻了出来:
“归墟将启,命火逆流,速报山门!”
长老的面色,瞬间由凝重化为惊骇!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捏碎玉简,整个人化作一道刺目的流光,撕裂夜空,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远处的山崖之上,林辰、江羽裳、周逸尘三人并肩而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离火宗的人。”江羽裳认出了对方的服饰,“他们果然已经察觉了。”
林辰遥望着那道流光消失在天际,眼神深邃如海。
他低声道:“这已经不是赤阳宗一家的事了。归墟之门一旦开启,火种重现于世,不只是南域要变天,整个天元大陆以灵根为尊的命道根基,都将……彻底动摇。”
一场席卷大陆的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三人回到临时寻得的藏身之所,一间破败的民居。
就在林辰准备将后续计划全盘托出时,异变再生!
他怀中那枚一直安静待着的青铜碎片,突然自行浮空,悬停在三人面前!
碎片之上,青金色的火纹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爆发开来,一道道光线在空中飞速交织、延伸,最终,竟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幅残缺不全的立体地图!
地图的起点,正是他们脚下的赤阳城。
而那条由光线构成的路线,蜿蜒曲折,一路向南,穿过重重险地,最终指向一个被浓郁的血色光芒标记出的终点。
地图的下方,一行古朴的篆字缓缓浮现。
“葬火渊。”江羽裳艰难地辨认出那三个字,那是南域最南端,传说中连光与火都会被吞噬的禁忌之地。
林辰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地图边缘,那最后一行缓缓凝聚的小字上。
那行字,仿佛用鲜血写就,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与决绝。
“火种不灭,门自为开;”
“血祭千人,方可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