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碑的震动,在这一刻诡异地平息了。
那深入地脉的万丈碑体,仿佛一头从亘古沉睡中苏醒的巨兽,缓缓舒展了一下身躯,便再度归于沉寂。
然而,所有人都看到,在血碑与大地接壤的基座处,一道漆黑的裂缝,正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那不是崩坏的裂痕,更像是一扇尘封了亿万年的门户,在等待一个特定的钥匙后,终于开启了一丝缝隙。
死寂。
风停了,尘埃静止了,就连远处观望的无数修士,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一个身影,从那道缝隙中缓步而出。
他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碎的光点汇聚而成,轮廓模糊,却透着一股与天地同寿的苍凉与孤高。
他没有散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压,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了这方天地的中心,连光线都为之扭曲。
正是林炎的残魂。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这道残魂的眸光落在林辰身上时,没有滔天的怨气,没有千年的不甘,更没有对后辈的审视与考验。
那双空洞而深邃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林辰的身影,流露出的,竟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
“我封门三千年,不是为了等谁来把这扇门打开。”
林炎残魂的声音,不似金石交击,反而带着一丝沙哑的温和,仿佛穿透了时光长河,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他凝视着林辰,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骨血,看透了他心中那团不灭的火。
“我是为了等一个敢站在这里,对门后的那些东西说‘这门,不该由你们来定’的人。”
一番话,石破天惊。
在场的修士,无论是敌是友,无不心神剧震。
他们一直以为,归墟之门是体修一脉的荣耀,是通往更高境界的阶梯,而林炎,是那个失败的守门人。
可现在听来,这扇门背后,竟藏着他们闻所未闻的惊天秘辛!
林辰沉默了片刻,他感受着那道目光中的认可与托付,胸中那股郁结了许久的愤懑与战意,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决然。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深吸一口气,屈起右膝,在无数道震撼的目光中,对着林炎的残魂,单膝跪地。
这一跪,非拜先祖,而是承其遗志,接其战旗!
他抬起头,眼神亮得像两颗燃烧的星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来,不是向谁请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
“是来夺命!”
“好!”林炎残魂发出一声畅快的低笑,那笑声中,有欣慰,有决绝,更有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疯狂。
“好一个夺命!既然如此,那这一把火,就烧得彻底些!”
话音未落,林炎的残魂抬起虚幻的手掌,掌心处,一缕比岩浆更炽烈、比星辰更纯粹的赤金色火焰,缓缓升腾而起。
那是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本源心火,是他三千年不灭执念的最终凝聚。
他屈指一弹,那缕心火化作一道流光,没有丝毫阻碍地没入了林辰眉心那道心火纹之中。
林辰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投入了一座巨大的洪炉,一股无法言喻的磅礴力量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太清玄元炼体诀》第八重的瓶颈,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气血、筋骨、神魂,都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疯狂蜕变!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林辰猛然起身,双目赤金,环视四方,声如洪钟:“江羽裳!”
“在!”远处的江羽裳早已严阵以待,闻声而动,她双眸瞬间化为两轮银色的漩涡,织命之眼催动到极致。
刹那间,在她眼中,整个天元大陆南方,七座早已布置好的火坛冲天而起,无数条代表着命数的丝线被她强行勾连,最终汇聚于林辰脚下的血碑之上。
“周逸尘!”
“在!”北方连绵的山脉之中,周逸尘如一尊移动的山岳,发出震天怒吼。
他身后,数百名体修精锐同时发力,将真元灌注于地底。
下一刻,九座高达百丈的巨型“引火桩”,破土而出,如九根擎天之柱,遥遥与南方的七城火坛形成对峙之势,一股磅礴的阵法气息,瞬间笼罩了半个大陆!
“万灵反命,阵起!”
林辰立于血碑之巅,将林炎那缕心火作为“阵引”,以《太清玄元炼体诀》第八重的浩瀚力量,悍然催动!
他不是要一个人战斗,他要让这片大陆上所有被压迫、被遗忘的体修,都参与到这场反抗之中!
“万灵反命阵”,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此阵,无需火印为凭,无需宗门传承,凡是体内觉醒了一丝体修火种之人,皆可借此阵势,与万灵共鸣,激发血脉最深处的本源之力!
刹那间,异变陡生!
天元大陆南方,从繁华的城池到偏远的村落,从大宗门的演武场到散修的洞府,但凡是体修,无论修为高低,无论是否拥有火印,都在同一时刻,感受到血脉深处传来一股滚烫的召唤!
“我的血……在烧!”
“这是什么力量?我的火种,它自己燃起来了!”
“我感觉到了……好多,好多的同伴!我们的力量,好像连在了一起!”
一处,十处,百处,千处!
数百道或强或弱的火光,在大陆各处冲天而起,宛如黑夜中被点亮的火炬,最终在天穹之上,汇聚成一片浩瀚的星火之海!
星火,已成燎原之势!
就在此时,极北之地,那扇顶天立地的青铜巨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剧烈震颤。
门内,一道比先前林炎残魂更加古老、更加暴虐的意志苏醒了,发出震动天地的咆哮:
“林炎!三千年了,你竟敢背叛祖训,将火诏的本源传给一个凡人?!”
那声音中充满了被惊扰的怒火与高高在上的质问,仿佛神明在斥责卑微的蝼蚁。
林辰傲立于血碑之巅,沐浴着万灵汇聚而来的火光,衣袂翻飞,宛如一尊执掌火焰的神祇。
他直面北方的青铜巨门,朗声回应,声浪滚滚,传遍四野:
“火诏,本就是凡人点的火!”
话音未落,他眉心心火纹光芒大盛,引动身下通天彻地的万灵大阵!
轰!轰!轰!
百道由无数体修意志汇聚而成的赤金火柱,自南域大地拔地而起,撕裂长空,以无可匹敌之势,悍然轰向北方的青铜巨门!
门内,那暴虐的意志被彻底激怒,一股股漆黑如墨的焰流从门缝中喷涌而出,带着腐朽与终结的气息,与那百道赤金火柱在虚空中猛烈对撞!
天穹,一半赤金,一半漆黑,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志在疯狂交锋、湮灭。
林炎的残魂身影已经变得无比暗淡,他看着林辰的背影,欣慰地低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林辰耳中:“记住,这一战,不是你一个人在打,是所有被踩进泥里、夺走希望的体修,在与你一同战斗。”
“咔嚓!”
在百道火柱的持续冲击下,青铜巨门之上,终于裂开了第一道细微的缝隙!
门内的意志发出一声惊疑:“区区凡人愿力,怎能撼动归墟之门?”
第二道裂痕出现,比第一道更长,更深!
门内意志的咆哮带上了一丝动摇:“你们……你们这群蝼蚁,竟真能同心同火?!”
“咔——嚓——!”
第三道裂痕,横贯整个门扉!
门内那股暴虐的意志,终于从动摇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恐慌。
它无法理解,这群在它眼中卑微如尘埃的凡人,为何能爆发出如此纯粹而统一的意志!
就是现在!
林辰眼中精光一闪,一步踏出,体内的火种之力毫无保留地全数爆发!
在他身后,那片由万灵意志汇聚的火海剧烈翻腾,竟化作了数百名顶天立地的体修虚影。
他们面容模糊,但身上那股不屈的战意,却真实得令人心悸!
“吼——!”
数百虚影,与林辰一同,发出了震动神魂的怒吼!
林辰握紧右拳,没有花哨的招式,更没有惊天动地的光效,只是平平无奇地一拳,朝着前方的虚空,轰了出去!
这一拳,仿佛抽干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
这一拳,裹挟着身后数百体修的战意,承载着南方大陆万千火种的希望,凝聚了林炎三千年的不甘与执念!
拳风无形,却在触及青铜巨门核心的瞬间,引发了最剧烈的异变!
轰然巨响中,北门中央没有被轰碎,反而浮现出一面古朴的青铜镜。
镜面光滑如水,光芒流转,映照出的,却不是手握拳锋的林辰……
而是身披残破战甲,手持一枚古老火诏之印,傲立于归墟门前的林炎!
镜中之人,才是真正的门前之主!
“原来……是这样……”
青铜镜缓缓碎裂,门内那道残魂发出最后一声悠长的叹息,其中充满了恍然与释然,“原来……火诏之主从不曾死去,只是换了一具更不屈的身子,继续走这条不归路……”
随着叹息声落下,那扇被万钧之力撼动的青铜巨门,竟不再抵抗。
门上所有的裂痕缓缓合拢,最终,在正中央的位置,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裂隙,轰然洞开!
裂隙中,没有想象中的黑暗与暴虐,反而涌出了无比纯粹的赤金色火光。
那火焰温暖而不灼人,充满了生命最本源的气息。
那是体修命火的本源之色,是希望,是传承,是归宿。
门,为他而开。
林辰缓缓放下拳头,望着那道通往未知的门缝,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门后的世界宣告:
“我不是来开门的……我是来告诉你们,这扇门,从来就不该有锁。”
说完,他便要迈步而入。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赤金色的火光中,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从中缓缓走出。
那人身披一件同样残破的火袍,长发披散,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有些模糊。
但他身上那股气息,以及掌心那枚若隐若现的火种印记,竟与林辰的火种,完全同源!
他走出裂隙,站在林辰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微微一笑。
“等你三千年了,后辈。”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审视,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淡漠。
林辰的瞳孔骤然一缩,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人腰间悬挂的一块古朴玉佩上。
玉佩在赤金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其上,两个古朴的篆字,若隐若现——
炎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