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光,仿佛一道钥匙,开启了樵夫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
他粗糙的手指微微一颤,那并非火焰灼烧的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他怔怔地望着那跳动的橘红,口中无意识地呢喃:“这火……我认得。”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随风飘散在寂静的荒山中,未引起任何波澜。
樵夫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太过劳累产生了幻觉,便扛起柴捆,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外走去。
然而,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自那夜之后,他身上便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他走过的山路,路边的枯藤竟悄然抽出嫩绿的新芽;他歇脚的寒潭,冰冷的潭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当他回到村落,围坐在篝火旁的孩童们,总会缠着他,听他讲述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故事——关于一个叫林辰的人,如何吹燃第一口凡火,如何让火焰有了心跳。
仿佛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樵夫,而是一个行走的火种,所到之处,便将那个名字和温暖一并播撒。
千里之外,焚穹岭下的小镇,那柄被林辰遗弃的柴刀,已然成了某种精神的象征。
在他离去三日后,镇上的孩子们自发地将倾倒的柴刀重新扶正,用最鲜艳的红绳,系上写满稚嫩祝福的布条。
曾经模仿林辰吹火的游戏,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每逢祭夜,孩子们会围在火坛边,不再嬉闹,而是由最年长的那个,用清脆的嗓音,一遍遍讲述着“熄火人”的故事。
又是一个祭夜,镇民们聚集在广场。
与往常不同,今夜无人点火,火坛中空空如也。
就在众人以为仪式无法进行时,奇迹发生了。
火坛中央,一簇赤金色的火焰凭空而生,没有爆燃的声响,只有温柔的舒展。
火光升腾,在空中再次凝聚成那熟悉的人形火影。
依旧是空环的中央,伸出了一柄火焰构成的木勺。
但这一次,火影并未像从前那般静立,而是缓缓地、清晰地低下头,那动作,分明是在向广场上的所有人致意。
人群中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啜泣。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浑浊的双眼滚出热泪,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而虔诚:“他不是走了……他没有走……他是变成了我们心里,永远不会熄灭的火了啊!”
寒冬的脚步悄然临近,镇上的一位孤寡老人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江羽裳每日都会守在老人的病榻前,为他熬制汤药,但令人不解的是,她从始至终未曾动用一丝一毫的灵力去为老人续命。
旁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劝说:“江姑娘,你一身修为,只需稍稍渡些灵力,便能为老人家延寿数月啊!”
江羽裳只是摇摇头,静静地看着灶膛里燃烧的木柴,轻声道:“以前,我认为火是给予。但现在我明白,真正的火,是唤醒。若我今日替他续命,那火便还是‘我给的’,是外力。可如今,林辰要我们懂的,是命,也该由命自己去燃。”
她的话,无人能懂。
当夜,老人房间那盏早已油尽的油灯,在无风的情况下,灯芯竟“噗”的一声自行亮起。
一缕比寻常灯火明亮百倍的青金色微光,从灯芯上飘起,如一条温顺的小蛇,绕着老人的床榻盘旋三周,最后缓缓没入他的眉心。
次日清晨,一直昏迷不醒的老人竟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腥臭的黑痰,呼吸虽依旧微弱,却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
镇民们奔走相告,都说是火坛显灵,是林辰的庇佑。
唯有江羽裳,依旧静静地坐在灶前,用指尖轻抚着那柄随身携带的赤红木勺,眼中是无人能懂的明悟与宁静。
与此同时,游历归来的陈烬,正独自一人立于焚穹岭的主峰之下。
他的面前,是来自当世七大宗门的使者,个个气息强横,神情倨傲。
为首的使者冷声质问:“陈烬!你曾追随林辰,当知天火降世的意义。可为何那份力量,不择强者,不选宗门,却偏偏流散于凡俗之中?这岂非暴殄天物!”
陈烬神色淡然,仿佛面对的不是七大势力的压迫,而只是几阵山风。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因为火,从来不问出身,只问你是否曾经冷过。”
“一派胡言!”使者勃然大怒,“你这是在妖言惑众,动摇我等修行之本!今日,便擒下你,看你还如何狡辩!”
话音未落,七人气息同时爆发,灵压如山海般向陈烬倾轧而去。
陈烬却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那三道早已黯淡的三色火种残痕,在此刻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下一息,他身后那片广袤的赤叶林,轰然燃烧!
诡异的是,那火焰虽升腾万丈,将整座焚穹岭映照得如同白昼,却没有一丝灼热之气,更未曾烧毁哪怕一片树叶。
每一棵树,每一片叶,都在火焰中安然无恙,只是通体变得赤红透明,仿佛由最纯粹的火光琉璃铸就。
无尽的火焰升腾汇聚,在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环,与当初林辰留下的景象别无二致。
七名使者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彻底惊呆,那火环中蕴含的道韵,直接冲击着他们的神识,让他们感到一阵源自灵魂的战栗。
他们引以为傲的修为,在这片“不伤一木”的火海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七人齐齐后退一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烬收回手掌,身后的火海悄然褪去,赤叶林恢复原状。
他转身,向着山岭之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回荡在风中的誓言:“我不建宗,不收徒。我只会走遍诸域,让每一颗在寒夜里颤抖的心都知道——你,生来就能燃烧。”
而真正的林辰,此刻正行至一处边陲荒镇。
夜色已深,他随意在镇外的一座破庙中歇脚。
庙内蛛网遍布,神像倾颓,唯有一座香炉,还残留着些许灰烬。
他刚坐下不久,三道阴冷的气息便锁定了这里。
三个面相不善的结丹境散修,呈品字形将破庙团团围住。
他们的目光,贪婪地盯着林辰身边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
在他们看来,一个孤身行走的凡人,身上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道韵,这布包里定有异宝。
“小子,把你那包东西交出来,我们兄弟三人,可以饶你一命!”为首的刀疤脸狞笑道。
林辰始终没有起身,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伸出手指,在身前的香炉灰烬里轻轻拨动,将埋在深处的半截早已燃尽的黑色灯芯,拨到了最上面。
“敬酒不吃吃罚酒!布阵!”三人见状大怒,立刻催动玄法。
三股颜色各异的灵火从他们掌心喷涌而出,交织成一张火焰大网,向林辰当头罩下。
然而,就在那火网即将触及林辰身体的刹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三股灵火仿佛失去了控制,竟猛地倒卷而回,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狠狠地轰在了它们各自的主人身上!
“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三名散修的护体灵光瞬间被自己的灵火击溃,经脉传来阵阵灼痛,齐齐跪倒在地,满脸的惊恐与不可置信。
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己苦修多年的法术,为何会突然失控反噬。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们顾不上探究原因,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破庙。
庙内,林辰缓缓吹了一口气,将那半截刚刚泛起一丝微弱红光的灯芯彻底吹灭。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三个逃走的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们争的,从来都不是火,只是控制火的幻觉罢了。”
他站起身,走出破庙。
庙外的雪地上,月光皎洁,映照出一行清晰的脚印,向着远方延伸。
只是,若有大能之士在此,定会惊骇地发现,那雪地上的影子,竟比寻常人要短上整整半寸。
仿佛在他行走之时,脚下的大地,正在以一种无形的方式,默默地将他向上承托。
他的脚步不曾停歇,前方,是横亘天地的无垠苍茫,以及一道无论昼夜,都翻涌着黑色浊浪的传说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