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浪滔天,黑水如墨,拍打着岸边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礁石,发出令人心悸的哀嚎。
此地名为断魂河,传说河底沉满了不甘的怨魂,任何舟楫触之即朽,生灵落入,三息之内便化为枯骨。
渡口,数百名百姓面带愁容,望着对岸的家园,归心似箭,却被这天堑阻断了归途。
他们已经在此地困了七日,带来的干粮早已见底,不少妇孺已饿得面黄肌瘦。
“老天爷啊,这河什么时候才能停啊!”一个老妇人抱着孙子,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
人群中,林辰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身粗布麻衣,被风霜洗得发白,脸上没有丝毫焦躁,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条翻涌的黑河,眼神古井无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动了。
没有祭出法宝,没有施展神通,他就那么一步步,走向了那条吞噬一切的断魂河。
“那人疯了!”有人惊呼。
“快拦住他!那是去送死!”
然而,他的脚步不快,却无人能追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脚尖触碰到了那漆黑如墨的水面。
没有预想中的沉沦,没有被黑水腐蚀的惨状。
他的足尖轻点,仿佛踏上的不是致命的浊浪,而是坚实的大地。
水面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平静得如同镜面。
他一步,两步,如履平地般向着对岸走去。
翻滚的浊浪在他脚下三尺之外自动平息,仿佛有无形的力量为他开辟出了一条绝对宁静的道路。
“天……天神下凡!”一个孩童指着他的背影,奶声奶气地惊叫起来。
“不对……”渡口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死死盯着河面,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不是他踩着水,你看那水……是水在托着他!”
众人闻言,定睛细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林辰每一步落下,他脚下的河水都会微微向上隆起一丝,坚逾金石,稳稳地承托住他的身体,待他走过,又悄然落下,仿佛从未动过。
万物有灵,而此刻,这条凶戾暴虐的断魂河,竟在他面前温顺如羔羊!
待他身形消失在对岸的雾气中,人们才如梦初醒。
有人尝试着学他的样子踏入河中,却瞬间被一股巨力卷走,消失在浪涛之下。
就在众人惊骇欲绝之时,林辰方才走过的水面上,一道极淡的赤色痕迹凭空浮现,如同一道火焰的烙印,深深烙在了波涛的中心。
那赤痕持续了数十息,方才缓缓消散。
从那天起,断魂河多了一个传说。
每逢月圆之夜,河面之上便会自发浮现出一条散发着微光的路径,凡人可沿此路径步行而过,安然无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一座边陲小镇,凛冬已至。
寒风呼啸,家家户户的门窗紧闭。
一场突如其来的雪灾断了商路,镇上布匹短缺,许多穷苦人家连一件御寒的冬衣都没有。
江羽裳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素手不停,正在将一些破旧的麻布重新缝合成一件孩童的棉衣。
夜深人静,唯有穿针引线的声音在房中回响。
忽然,她秀眉微蹙,只觉捏着针的指尖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烫意。
她并未动用丝毫灵力,可下一瞬,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本是普通的麻线,线头竟在穿过针孔的刹那,无火自燃,化作一缕比灯火还要明亮的金丝。
金丝随着她的指引,自行缝入粗糙的麻布之中,所过之处,原本单薄的布料竟肉眼可见地变得厚实,摸上去,更带着一股源源不绝的暖意。
她没有惊慌,更无畏惧,只是看着指尖那跳跃的金色火苗,轻声自语:“若火愿来,便让它暖人。”
话音落下,那金丝的光芒更盛一分。
一夜之间,她将家中所有的旧布都缝制成了新衣。
此后,她所织出的每一件衣物,都自带微温,仿佛蕴藏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体弱多病的孩童穿上便能安睡整夜,缠绵病榻的老人披上也能感到四肢百骸暖流涌动。
镇民们不知其中玄妙,只当是江羽裳手艺非凡,将这种布料称为“暖心布”,奉若至宝。
他们更不会知道,这凭空而来的火焰,并非她所掌控,而是小镇中心那座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火坛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余焰,感应到她的善念,跨越空间而来。
另一处,更为偏远荒芜的聋哑村落。
陈烬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波澜。
这里的村民生来便听不见声音,也无法言语,对外界的一切都抱着警惕与漠然。
陈烬没有试图与他们交谈,只是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盘膝坐在一堆熄灭的篝火前。
夜幕降临,他伸出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没有声音发出,但大地却随之震动起来。
那震动并非山崩地裂的巨响,而是如同心脏跳动般,沉稳而富有节奏。
刹那间,那堆冰冷的灰烬之中,一簇火焰凭空而起!
更奇异的是,火光并非静止燃烧,而是随着那心跳般的震动,剧烈地跳动起来,明暗交替,光影变幻,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韵律。
村中,一个七八岁的聋童正躲在门后偷看,当他看到那跳动的火光时,先是茫然,随即,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冲出家门,跑到陈烬面前,用颤抖的双手,笨拙地比划着手语:“我……我听见了……是火在说话。”
自此,这无声的村落,有了第一支“歌曲”。
每当夜幕降临,村中的篝火便会自行燃起,光影的律动如歌如诉,所有村民都能围坐在火堆旁,用眼睛“聆听”那来自大地的心跳与火焰的歌唱。
数月后,邻村有修士听闻此等异象,特来探查,欲破解其中奥秘。
然而,当他充满探究与贪婪的目光刚刚触及村落的边缘,那跳动不休的篝火,便如同受惊的精灵,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林辰的脚步并未因渡过断魂河而停歇。
他翻过一座山岭,来到一处依山而建的村落。
刚一进村,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村中的鸡犬不进窝棚,焦躁地来回踱步,几口老井里的井水,也泛着不祥的黑色,隐隐有泥腥味。
这是山崩的前兆。
他不动声色,走到一户正在田间劳作的农户旁,笑着借来了一柄锄头,说是许久未曾农作,想帮帮忙,活动一下筋骨。
农户见他面善,便欣然同意。
林辰握住锄头,看似随意地在田埂上缓掘三下。
第一锄落下,一股无形的震波沿着地底深处向东蔓延,大地微不可察地一颤。
第二锄,震波转向西北。
第三锄,直入地心。
做完这一切,他将锄头还给农户,只留下一句:“土要松,根要深,天灾也怕老实人。”
村民只当他是说了句农谚,并未在意。
当夜,暴雨倾盆,山洪裹挟着泥石如怒龙般咆哮而下。
一夜之间,周围数个村庄尽数被掩埋,化为一片废墟。
唯独林辰掘过三锄的这个村落,泥石流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从村子两侧分流而过,村庄安然无恙,竟连一间茅屋都未曾倒塌。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这才想起白日那个奇怪的年轻人,纷纷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叩拜,以为是山神显灵。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那看似随意的三锄之下,地底深处三条早已存在的隐秘地脉裂缝,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强行牵引、错开,形成了一个最稳固的三角支撑结构,恰好将整个村庄从灾难的中心移开。
这便是《太清玄元炼体诀》修炼至化境的体现:以身合地脉,不动而镇八方。
也就在那个暴雨之夜,江羽裳所在的小镇,那座古老的火坛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供奉在坛上的一柄赤红色的古朴木勺,勺身上亮起灼灼红光,竟自行腾空而起,撞破窗户,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向着遥远的北方飞去。
江羽裳追至村口,寒风吹动她的衣袂。
她伸出手,却最终没有阻拦,只是望着那道即将消失在天际的红光,低声呢喃:“它要去点新的火了。”
数日之后,极北雪原。
一座早已废弃的破庙中,那柄赤红木勺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入一座满是残灰的香炉之上。
“嗡”的一声轻响,炉灰瞬间自燃,升腾的火焰中,竟隐约映照出一个年轻男子吹旺火苗的身影,那正是许多年前的林辰。
一个被冻得瑟瑟发抖、即将僵毙的流浪儿,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与温暖吸引,连滚带爬地扑到香炉前取暖。
当他的手掌触碰到那温暖的炉壁时,一缕微光瞬间从掌心亮起。
恍惚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在用心地削着一柄木勺,男人抬起头,对他温和地笑笑,说了一句话。
他从未听过林辰之名,却清晰地记住了那句话。
“该你了。”
行过山川,渡过江河,林辰身上的粗布麻衣早已被风尘侵染得看不出原色,边角也磨损得厉害。
他一路走来,见过了太多疾苦,也随手抹去了太多灾厄,心境愈发沉静如渊。
他不知道,那三锄,那道赤痕,以及那个遥远雪原上的小小火种,已经在天地间掀起了何等波澜。
他只知道,路在脚下,而前方,已有人间的烟火气。
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