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不屈的“气”仿佛一条无形的缰绳,牵引着这条横贯荒野的火龙蜿蜒南去。
林辰并未立刻追赶,他只是静立原地,感受着体内被强行压制的气血,如同沉睡的火山,与这天地间的异火遥相呼应。
他开始回想。
这火路并非凭空出现,它始于天元王朝极北的玄冰狱。
那里关押的,无一不是惊天动地的大魔头,或是宁折不弯的铁骨忠臣。
他们或许早已没了修为,没了自由,但那股不甘与不屈的意志,却能焚穿万载玄冰。
这火,是他们的“气”所化。
所以,它不认修为高低,不认身份贵贱,它只认那股在绝境中挣扎、在冰冷里求存的意志。
林辰压制了自己通玄的修为,收敛了那身霸道的血气,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凡人,但这不够。
因为他的心,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真正的“冷”了。
就在此时,百里之外的一座孤峰之巅,江羽裳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身着一袭素白长裙,与山巅未融的积雪浑然一体。
她的手掌依旧贴在冰冷的岩石上,但那股通过岩石传递而来的地火脉动,却不再是之前那般温和低语。
它变得急促,焦灼,仿佛在诉说着无数个同时发生的故事。
她的意识瞬间被拉入一个宏大的画卷。
东部沿海,一位渔夫在风暴中死死抱住断裂的桅杆,他不想死,因为家中尚有新妇幼子。
一簇微弱的火光在他怀中浮现,竟让他在刺骨的海水中感到了一丝暖意,硬是撑到了风暴过去。
西部边陲,一个断了腿的哨兵在雪地里爬行,他要将蛮族入侵的消息送回关内。
他的身体早已冻僵,意识涣散之际,却看到前方雪地里凭空燃起一丛篝火,那跳动的火焰,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
南部大泽,一个被毒虫咬伤的采药女陷入昏迷,身体渐渐冰冷。
然而,一只路过的萤火虫周身忽然燃起淡金色的火焰,落在她的伤口处,那足以致命的毒素竟被一点点灼烧殆尽。
一幕幕,一桩桩,皆是绝境中的生机,是死亡边缘的呐喊。
江羽裳的脸色愈发苍白,她终于明白了地火告诉她的那句“他们屋暖,心冷”。
这世间的火,从来不是为了锦上添花,而是为了雪中送炭。
权贵府邸的灯火通明,在它眼中,不过是冰冷的琉璃。
而那些在黑暗与寒冷中不肯熄灭的求生欲,才是它真正的燃料。
她猛地收回手,仰头望向那片被火光映照得有些发红的夜空,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她为这火的慈悲而感动,也为这世间的苦难而心碎。
“原来火,比人更懂人心……”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山风吹散。
而在另一边,一座破旧的荒庙里,林辰终于决定动身。
他没有御空而行,而是像个最普通的旅人,一步一步地沿着火路留下的焦痕向南走去。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进行一场苦行。
他放空了思绪,不再去思考这火的源头和目的,只是单纯地用身体去感受。
他感受着脚下土地的余温,感受着拂过脸颊带着烟火气息的夜风,感受着自己那颗因为长久的修炼而变得古井无波的心,正在一丝丝地被这人间的烟火气重新浸润。
夜深了,他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蜷缩着准备休息。
就在他意识将沉未沉之际,眼前那堆早已熄灭的篝火灰烬中,竟又一次凭空蹿起了一缕微弱的火苗。
火苗在夜风中摇曳,光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渐渐勾勒出一幅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他同样蜷缩在一座破庙的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
那是一个比今夜更冷的寒冬,大雪封山,少年已经三天没有找到任何食物。
他没有柴,生不起火。
饥饿与寒冷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脆弱的生命。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冻僵的双手合十,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用那微不足道的温度去温暖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脚。
林辰的身体猛地一震,双眼豁然睁开!
那墙上的画面,正是他年幼时最绝望的一段记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与孤独。
然而,就在他以为这只是火光勾起的回忆时,墙上光影里的那个少年,那双合十的掌心之中,竟然也像此刻他眼前的这堆灰烬一样,凭空生出了一缕微弱的火光!
那缕火光驱散了少年身边的严寒,也照亮了他那张因饥饿而蜡黄的小脸。
画面中的少年,最终没有在那一夜被冻死。
林辰怔怔地看着墙上的幻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这不是回忆。
这火,不是在重现他的过去。
它是在……弥补他的遗憾。
它跨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雪夜,替那个无助的少年,点燃了那把当年无论如何也点不着的火。
“原来……”林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眼前那缕真实不虚的火焰,那温度顺着指尖,一直暖到了心底,“原来,你替我点了那把没点的火。”
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火不仅仅是在追寻世间那股“不冷下去”的求生之气,它更是在回应、在救赎每一个曾经被寒冷伤害过的灵魂。
而他,林辰,正是这股“气”最初的源头之一。
那场大火的起点,不是玄冰狱,而是无数个像他当年那样,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瞬间。
他的心神激荡,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一直以来,他追求力量,是为了不再感受那样的寒冷与无助。
可他却忘了,力量可以让他不冷,却无法温暖那段冰封的记忆。
而今夜,这火做到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穿透庙宇残破的墙壁,望向南方。
火路依然在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但林辰知道,它一定有一个归宿,或者说,有一个最需要被温暖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与他有关。
那段记忆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那座破庙的梁柱,那尊缺了半边脑袋的神像,还有……神像前那块被他当做枕头,刻着模糊字迹的石碑。
他必须去找到它。
不为力量,不为探寻异象的根源,只为……给当年的自己一个交代。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个执念,在这一刻,被这跨越时空的火焰彻底点燃。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踏出荒庙,循着那条仿佛指引他回家的火路,向着记忆中的南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