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过林辰的脸颊,却带不走他眼中半分炽热。
那条由无数微弱火光连接而成的脉络,在大地上延伸,像一条温暖的脐带,牵引着这个迷失的游子。
雪地在他的脚下飞速倒退,记忆中的南方,从未如此清晰。
数个时辰的疾驰,地势渐渐平缓。
当远处一片熟悉的残垣断壁映入眼帘时,林辰的脚步猛地一顿。
就是这里。
曾经的“林辰修鞋处”,那座给了他短暂庇护的破庙。
只是,记忆中的庙宇尚有骨架,如今却只剩一摊彻底坍塌的乱石,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仿佛一头死去的巨兽,了无生机。
他走到废墟前,心脏微微抽紧。
那块他亲手刻下的木牌早已化为腐土,而那块半截入土的石碑,也寻不到踪影。
他不信,俯下身,用一双磨炼得如同钢铁的手掌,开始疯狂地刨开积雪与碎石。
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的指缝,但他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它,找到那个他存在过的证明。
终于,指尖触碰到一片坚硬平滑。
他心中一喜,奋力将周围的积雪碎石全部清开,露出的却不是他记忆中那块粗糙、刻着模糊字迹的残碑。
而是一块通体暗沉,仿佛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的石板,上面空无一字。
就在他疑惑之际,他下意识地将掌心贴了上去。
一股熟悉的温热感瞬间从石板上传来,与他体内的《太清玄元炼体诀》遥相呼应。
下一刻,无数细若游丝的火线自地底深处涌出,透过石板钻入他的掌心,一幅奇异的幻象在他脑海中轰然展开。
那是在他离开破庙后的第二年冬天。
一个跛着脚、满身补丁的老铁匠,蹒跚着躲进了这片废墟。
他从怀里珍而重之地掏出一捧干枯的火草,点燃后,微弱的火光驱散了严寒。
从此,他便在这里住了下来,白天为人打铁,夜晚则守着一小簇火草的余温入睡。
年复一年,直到他八十岁寿终,安详地倒在火草灰烬旁,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幻象散去,林辰的手掌依旧贴着那块温热的石板,久久无言。
他明白了,那块残碑并非消失,而是被老铁匠的体温、被日复一日燃烧的火草,潜移默化地磨去了痕迹,化作了这块蕴含着生命余温的无字之石。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敬畏,“火,比我更懂这里。”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一座静谧典雅的观星楼内,江羽裳正临窗而坐。
她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雪浪纸,手中握着一支饱蘸朱砂的狼毫笔。
她双眸微闭,心神沉入一种玄妙的境界,体内的心火之力引导着笔尖,在纸上勾勒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赤色脉络。
这正是她根据古籍和自身感应绘制的天下火脉图。
然而,就在她即将收笔的瞬间,异变陡生!
纸上的朱砂墨迹仿佛活了过来,竟自行蠕动、延伸,在原有脉络的空白处,硬生生添出了七条全新的、细如发丝的红色支脉!
江羽裳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中满是震惊。
这七条新脉络所指的方向,尽是地图上从未标注过的蛮荒之地——与世隔绝的深谷、风暴肆虐的孤岛,甚至还有一口早已废弃千年的古井。
这些地方,在任何记载中都是灵气枯竭、生机断绝的死地。
她不信邪,立刻催动心火,顺着那七条新脉络的方向遥遥感应。
刹那间,她的心神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在每一处终点,都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点微弱至极,却又无比坚韧的火种,正于死寂中顽强地搏动。
“它……它不再等我画,”江羽裳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它自己在走。”
话音刚落,那张绘制完成的火脉图“轰”的一声,无火自燃!
熊熊烈焰瞬间将其吞噬,却没有散发出丝毫热量。
眨眼间,整张图纸化为一捧赤金色的灰烬,被窗外吹入的一阵风卷起,盘旋着、飞舞着,最终汇成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朝着南方天际飘去,仿佛是在为那苏醒的火脉引路。
暴雨如注,一个身材瘦削的主妇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中,终于回到了自己那间破败的茅屋。
屋顶的漏洞比筛子还密,雨水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很快就在地面汇成了水洼。
她疲惫地放下背篓,看着这凄凉的景象,连修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能蜷缩在唯一一个还算干燥的墙角,抱着双膝,听着雨声,默默流泪。
夜越来越深,寒意刺骨,就在她冷得快要失去知觉时,脚边忽然传来一阵融融暖意。
她艰难地低下头,惊愕地发现,早已熄灭多日的灶台里,竟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团橘红色的火焰。
火光不大,却异常稳定,几缕温暖的火丝甚至从灶膛中蔓延出来,蛇一般地游走到墙角,所过之处,潮湿的木柴和地面瞬间变得干燥温暖。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挣扎着想要起身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极熟悉的哼唱声,断断续续地从灶膛的火焰中飘了出来。
那……那是她亡夫生前最爱哼唱的一首乡间小调!
一瞬间,女人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扑倒在地,对着那团火焰放声痛哭,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你不是走了……你没走……”她泣不成声,伸出颤抖的手,却不敢触摸那火焰,“你是变成火,回来哄我了……”
另一边,林辰离开破庙废墟后,在一片山林中遭遇了夜袭。
十几个手持利刃的山匪将他团团围住,匪首脸上挂着狰狞的狞笑,一步步逼近。
“小子,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大爷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林辰却异常平静,他甚至没有运转《太清玄元炼体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匪首见他毫无反应,只当是吓傻了,脸上狞笑更甚,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钢刀。
然而,刀锋尚未落下,他却看到了一幕令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只见林辰的脚下,本是漆黑的泥土,此刻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光晕。
紧接着,无数比蛛网还要细密的火丝从他脚底蔓延开来,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方圆十丈的地面,精准地连接到每一个山匪的脚底。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匪首只觉得自己的脚心仿佛被烙铁狠狠烫了一下,那股钻心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手中的钢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低头一看,鞋底已经冒起了青烟。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所有山匪都如同踩在炭火上的猴子,疯狂地跳脚、哀嚎,纷纷丢下武器,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片诡异的区域。
林辰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话,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火不帮我打架,它只帮‘不该冷的人’活着。”
几日后,那个主妇的院子里,被雨水浇熄的火草灰烬中,奇迹般地钻出了一株新芽。
这新芽生长极快,不过半日,便长成了一株奇特的植物。
它的叶片形状酷似人的手掌,五指分明,而顶端开出的花朵,则殷红如血,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
恰逢江羽裳循着火脉灰烬的指引,寻到了这处小院。
她看到这株奇花,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伸出玉指,轻轻抚摸着那心形的滚烫花瓣。
“自灰烬中重生,予人温暖,护佑生灵……它该有个名字。”她轻声自语。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拂过,那如同手掌般的叶片竟微微摆动,五片“指尖”的朝向与角度发生微妙变化,在阳光的投射下,于地面映出了两个清晰的字迹:
未冷。
而在千里之外,冰天雪地的一座山门外,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少年已经跪了一夜。
他衣衫单薄,浑身冻得发紫,意识都开始模糊。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一直撑在雪地里的手掌,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热量。
他艰难地睁开眼,低头看去,只见一株与他手掌差不多大小、花开如心的红色奇草,正破开厚厚的冰雪,顽强地绽放在他的掌心之下。
那股温暖,正是从花心传来。
少年怔住了,随即,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在雪地上,瞬间融化出一个个小坑。
他哽咽着,将那株小草连同下面的泥土一起捧起,紧紧贴在胸口。
“原来……我还配暖。”
又过了数日,林辰的脚步踏入了一座繁华的城镇。
与沿途的荒凉不同,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豪族府邸,更是家家户户火烛通明,灯火辉煌,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远远望去,一片温暖璀璨。
可林辰的眉头,却在踏入城镇的那一刻,缓缓皱了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大地深处那些奔流不息的火脉,在接近这些灯火通明的豪门大院时,非但没有被吸引,反而像是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纷纷避让、绕行,仿佛那些璀璨的光明之地,是什么令它们厌恶和恐惧的禁区。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远处那座最为气派、灯火也最为鼎盛的府邸,
这火,究竟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