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一封据传来自林辰亲笔的书信,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吾将巡行南域,察民生,问疾苦。”
林辰。
这个名字,曾是悬在南域所有世家宗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即便他已消失多年,其威慑力却如同陈酿,愈发醇厚。
消息传开,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城主,一夜之间变成了嘘寒问暖的父母官,亲自带队清扫街道,严查吏治;那些巧取豪夺,侵占了无数凡人田产的修真家族,家主们面色惨白,连夜翻出尘封的地契,挨家挨户地归还,姿态比孙子还谦卑。
整个南域,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清明景象,仿佛多年的沉疴顽疾,被一剂猛药瞬间拔除。
始作俑者苏墨,正站在一处高楼上,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闹剧。
他想看看,林辰这两个字,如今还剩下几分分量。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师兄”即将驾临的那个深夜,异变陡生。
南域的每一座城,每一条街,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都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一堆篝火。
火焰不大,却明亮得诡异,火光中,两个硕大的字扭曲、跳跃,清晰地映在每个人的瞳孔里——假令。
谎言被如此戏剧性地揭穿,所有人都愣住了。
惶恐的城主,肉痛的家主,本该长舒一口气,然后将一切恢复原状。
可诡异的是,没有。
已经整顿的吏治,被默认保留了下来。
已经归还的田产,再无人敢去索要。
那堆揭示了真相的火焰,非但没有让人们恢复旧态,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嘴脸。
他们怕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可能会来的林辰。
他们怕的,是那个在火焰中被照得一清二楚,贪婪、卑劣、毫无底线的自己。
良知,这个早已被他们丢弃的东西,竟被一捧虚假的火焰重新点燃,灼烧着他们的灵魂。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境古战场,陈烬已经盘膝静坐了七日。
这里是百战之地,脚下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过英魂的鲜血。
七日间,他水米未进,神魂沉入大地深处,与这片土地上百万不散的战魂共鸣。
他看到了一场场惨烈的厮杀,听到了临死前不甘的怒吼,感受到了那份至死未能实现的夙愿——守护家国。
第七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陈烬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中,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无垠的血色。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诉说什么。
就在他张口的刹那,一团赤金色的火舌自他唇间喷薄而出,如龙升天,直冲云霄!
那火舌在空中轰然炸开,竟凝成了一面遮天蔽日的巨大战旗虚影。
旗帜烈烈,上面没有徽记,没有图腾,只有四个由火焰构成,却比钢铁还要坚毅的大字——我们记得。
战旗横空,其意念跨越山河。
北境边关,一个个早已解甲归田,满身伤病的老兵,正在或耕田,或打铁,或饮酒。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心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那片古战场的方向。
当那四个字的意念烙印在他们脑海中时,这些饱经风霜的汉子,竟纷纷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我们记得……”一个断了臂的老铁匠喃喃自语,扔下铁锤,从床底拖出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件早已残破,却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军铠。
无需号令,无需召集。
一日之内,北境边关自发聚集了数万老兵。
他们拄着拐,带着伤,穿上昔日的战甲,沉默而坚定地走向了最危险的防线。
他们的血或许已经冷却,但他们的魂,被那把火重新点燃。
火焰的力量,并不总是如此刚烈。
在东部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里,一位平凡的主妇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她一生操劳,未曾有过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是默默地纺纱织布,救助邻里,为夜归的行人点一盏灯。
按照村里的习俗,邻里们为她举行了火葬。
当火把触碰到柴堆的那一瞬间,异象发生了。
整片村落的地下,仿佛有无数火脉被同时唤醒。
一缕缕温和的橙色火焰破土而出,它们没有丝毫灼热之气,反而带着生命的暖意。
这些地火在空中交织、舞动,如同一位技艺绝伦的画师,缓缓描绘出老妇人的一生。
人们看到了她年轻时在田间辛勤劳作,汗水滴落,化作火星;看到了她坐在织布机前,丝线穿梭,织出流光的岁月;看到了她将草药捣碎,敷在受伤的孩童身上,火焰化作治愈的光晕;看到了她在风雨夜,一次次将村口的油灯点亮,那火光,照亮了无数人的归途。
火光组成的画卷,持续了整整一夜。
最后一幕,定格在一对年轻的夫妇,携手走在田埂上,笑容灿烂,随即,所有火焰如梦幻泡影般,悄然消散。
村民们含泪跪拜,他们送走的,不只是一位长者,更是一段被火焰铭记的、温暖的传奇。
自那以后,村中新生儿的名字里,大多都带上了一个“火”字。
然而,有光的地方,便有阴影。
有人视之为神迹,便有人视之为妖邪。
西荒魔门总坛,一座由巨兽骸骨搭建的阴森大殿内,数十名魔道巨擘齐聚一堂。
“此火来历不明,却能煽动人心,蛊惑民众,实乃乱我等纲常之妖火,必须尽快扑灭!”为首的宗主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
“不错!凡人愚昧,英魂作祟,此等异象若任其发展,我魔门还如何掌控人心?”
众人一番密议,很快便拟定了一套阴毒的计划,准备动用宗门秘宝“九幽玄水”,浇灭这股席卷天下的“邪火”。
就在计划敲定的瞬间,大殿内所有烛火的火苗,骤然被拉长,颜色由昏黄转为刺目的血红。
血色火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如同恶鬼。
更恐怖的是,光滑的黑石地面上,竟开始有血色的火焰渗透出来,它们蠕动着,汇聚成一行狰狞的文字:“尔等昨夜杀婢三人,埋骨井底。”
一句话,让殿内所有巨擘脸色剧变!
昨夜,确有三名侍女因打碎了一件祭品,被几位堂主虐杀后秘密处理。
此事天知地知,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被这诡异的火焰当众揭穿!
“妖法!快走!”有人惊恐大叫,转身欲逃。
“轰!”
大殿的门窗瞬间被血色火焰封锁,化作炙热的囚笼。
紧接着,一道道火线从地面窜起,如灵蛇般缠向了昨夜动手的几名堂主,在他们身上烙下了无法磨灭的罪印。
恐慌和猜忌瞬间引爆。
有人试图攻击火焰,有人则趁乱攻向被标记的同门,企图杀人灭口。
三日之后,曾经不可一世的西荒魔门,在一场场血腥的内斗和暴乱中,自行瓦解,分崩离析。
此刻,南境一座不起眼的小城茶肆里,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年轻人,正安静地听着邻桌的茶客们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北境那些老兵蛋子,自己跑去守边关了!说是天降火旗,把他们的魂儿给叫回来了!”
“嗨,何止啊!我二舅的表姑的村子里,一个老太太死了,地里冒火,把她一辈子的好事儿都给放了一遍!神了!”
“我听说的版本是,当年咱们青云门有个叫林辰的外门弟子,是他让火替他说了话,才有了今天这一切!”
话音刚落,旁边一位正在用长嘴茶壶添水的老者,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开了口:“别信那些个神神道道的故事。什么谁让火说话?火,本来就会说话,只要你这心里头,还有那么点儿热乎气。”
年轻人闻言,端起粗瓷茶碗,低头饮了一口微涩的茶水,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远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
一缕带着饭菜香气的火丝,从最近的灶膛中悄然飞出,它灵巧地绕过喧闹的人群,轻轻落在那年轻人的袖角上,亲昵地蹭了蹭,又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像是一场久别重逢的告别,也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承诺。
就在这时,几个身着锦衣,腰佩长刀的恶霸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茶肆,一脚踹翻一张桌子,恶狠狠地吼道:“都他妈给老子闭嘴!什么火不火的,再敢妖言惑众,小心你们的舌头!”
茶肆里顿时鸦雀无声。
那添水的老者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放下茶壶,看着那几个恶霸,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清明,他淡淡地说道:“天管不管,火自会管。你们的心,早就冷透了,当心烧不起来,直接化成灰。”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茶肆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为首的恶霸脸色由红转青,眼中凶光毕露。
角落里,林辰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