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被称为“断息谷”的疆域,死寂得仿佛连风都已在此处埋葬。
林辰踏入的瞬间,一股甜腻而腥臭的气息便如无数根无形的毒针,疯狂地钻入他的口鼻,刺向他的每一寸肌肤。
这便是传说中能让血肉化为脓水的腐朽瘴气。
他没有丝毫慌乱,丹田之内,《太清玄元炼体诀》的功法在瞬间运转到了极致。
周身气血如烘炉沸腾,滚滚热流冲刷着四肢百骸,原本寻常的皮肤表面,竟泛起一层淡淡的古铜色光泽,仿佛一层无形的甲胄,将他与外界的剧毒隔绝开来。
一步,两步……每向前迈出一步,都像是在刀山火海上跋涉。
瘴气无孔不入,即便有炼体诀护身,那恐怖的腐蚀之力依旧在不断渗透。
他古铜色的皮肤开始发黑,如同被烈火炙烤过的朽木,紧接着,一层薄薄的黑皮开始龟裂、剥落,露出下面一层泛着红色的新生嫩肉。
但这嫩肉只出现了一瞬,便又在瘴气的侵蚀下迅速变黑、硬化。
撕裂般的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血肉与骨骼。
林辰死死咬住牙关,连闷哼都未发出一声。
他知道,在这片绝地,任何一丝力气的浪费,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他从背后抽出一柄伙房里最常见的锅铲,将其当做登山杖,也当做刻刀。
每走过一段距离,他便会用尽全力,在身旁坚硬的岩壁上奋力刮擦,留下一道深达寸许的刻痕。
这不仅是为后来者留下的路标,更是他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对抗着那足以摧毁心神的剧痛与孤寂。
日升月落,整整七日。
当林辰踉跄着走出断息谷的另一端时,他已不成人形。
全身的皮肤都已脱落殆尽,又重新长出,仿佛一条刚刚完成蜕皮的巨蟒,唯有那双眼睛,在经历了地狱般的洗礼后,愈发清亮,宛若寒星。
他身后,那条被瘴气笼罩的山谷中,一道蜿蜒曲折的刻痕清晰可见,自谷口一直延伸到谷底,如同大地之上,被强行睁开了一道不屈的眼眸。
数日后,一支负责探路的巡炊队小心翼翼地抵达断息谷外围,他们本以为这又是一条被确认的死路,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那道深深刻入岩壁的划痕之内,不知何时,竟已冒出了一片细密而顽强的青色嫩苗。
它们沿着刻痕的轨迹生长,根须深扎岩石,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生命气息——这正是同心脉网的延伸,是归乡之路的有形显现!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后方学堂内,苏墨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神情凝重。
沙盘之上,山川河流、城镇废墟皆被细致还原。
他整合了所有前线哨站传回的数据,以一种特制的铁铃震频驱动沙盘底部的复杂机关,实时模拟着每一位归者的行进路线。
每当有归者踏上一片新的土地,沙盘上对应的区域便会浮起一抹微光,并与前后的光点自动连接,形成一条条闪烁的光带。
然而,就在今夜,异象陡生。
沙盘的西北角,一条原本黯淡的路线突然自行亮起,光芒远比其他路线璀璨。
它精准地复现了林辰穿越断息谷的轨迹,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林辰停下脚步之后,那条光路竟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坚定不移地向着更北方的未知区域,自行延伸!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为所有人指引着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这……”苏墨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条不断延伸的光路,良久,他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快!取朱砂来!”
他亲手用朱砂笔,在那条光路的尽头,重重地标注了四个大字:“此非死路,乃新生之道。”
次日,当这条“神启”般的消息传开,已有三支在附近徘徊、犹豫不决的流浪家庭,毫不犹豫地收拾行囊,沿着沙盘上那条新生光路的指引,踏上了归途。
归者的数量激增,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许多地方官府依旧沿用旧例,以“户籍无载,来历不明”为由,将历经千辛万苦抵达的归者拒之门外。
周逸尘得知此事,怒不可遏。
他连夜奋笔疾书,第二天一早,便将一封《归籍疏》呈上了朝堂。
他在疏中慷慨陈词,主张废除繁琐的户籍查验关卡,只立一条新规:“凡能说出一句家乡话、写出一个亲眷名者,皆可视同本民,即刻归籍!”
此议一出,朝野震动。
经过整整三日的激烈廷辩,在无数事实与归者血泪的冲击下,这项前所未有的法案,最终得以通过。
朝廷下令,拆除所有边境查验关卡,代之以一座座简朴的“问心亭”。
亭中不设刀笔吏,不问来处,只备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一张干净的白纸,一支粗墨的毛笔。
凡来者,若愿执笔,无论写下的字迹如何丑陋、如何扭曲,即刻录入户籍。
新法施行的第一天,便有百余人成功落籍。
一名衣衫褴褛的老汉,端着热汤,泪流满面。
他颤抖着拿起毛笔,在纸上用尽全身力气,写下了早已亡故的妻子的姓氏。
落笔的瞬间,他再也抑制不住,抱着那张薄薄的纸,嚎啕大哭:“我终于……能把她的名字,带回家了!”
人可以回家,但记忆的创伤却难以抚平。
江羽裳接到了来自北境歇脚灶的紧急报告:一批从极北冰原归来的孩童,因在绝境中被迫保持了太久的沉默,喉舌肌肉已经僵化,失去了语言能力。
江羽裳心急如焚,立刻赶赴现场。
她看到那些孩子,眼神空洞,无论旁人如何引导,都只是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没有犹豫,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同心苗汁液,小心翼翼地滴在每个孩子的舌根。
那汁液蕴含着大地的生机,能唤醒最原始的生命脉动。
随后,她取出特制的银针,手法精准而轻柔,依次刺入“哑门”、“通里”等几处掌管发声的关键穴位。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屋子中央,播放起一支反复录制的《归田谣》。
那是每个大夏子民都耳熟能详的古老歌谣,是刻在血脉里的旋律。
第一天,没有动静。第二天,依旧一片死寂。
直到第三日深夜,万籁俱寂之时,屋内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毫无征兆地猛然坐起。
她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随即,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音节,从她口中迸发而出:
“娘……”
全屋哗然!
所有人都被这声跨越了死寂的呼唤惊醒。
紧接着,如同被点燃的燎原之火,其他的孩子也开始陆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虽不成句,却无一例外,都饱含着对亲人的呼唤。
江羽裳走到那个小女孩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低声感叹:“舌头记得的,永远比脑子快。”
而此刻,那个引发了这一切连锁反应的男人,林辰,却正面临着生命中最严酷的考验。
他成功穿越了更北方的暴风雪带,但代价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在一片茫茫无际的雪原上,他终于力竭倒下。
凛冽的寒风如刀,意识在彻骨的冰冷中渐渐模糊、消散。
弥留之际,他忽然感觉脸颊微微一痒。
他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看到一朵雪花,正落在他的眉心。
诡异的是,那雪花并未融化,反而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稚嫩的泥土手印。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漫天飞扬的暴雪,竟都变成了携带印记的信使。
无数雪花在空中飘落,它们所携带的微光手印在空中交织、汇聚,缓缓旋转,最终竟组成了一个个巨大的“家”字,如星辰罗列,覆盖了整个天穹。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林辰艰难地抬起手臂,想要触碰其中那枚离他最近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的“星辰”。
就在他指尖微动的一刹那,异变再生!
整片广袤的雪原,骤然亮起!
一道道幽蓝色的脉络,自他身下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贯穿了整个雪野。
那是埋藏在厚厚冰雪之下,早已延伸至此的青苗根系!
它们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召唤,正随着他那微弱却坚定的心跳,一同搏动!
远方,风雪之中,隐约传来一阵清脆的铁铃轻响,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林辰的意识却在这一刻被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再次拽向深渊。
那宏伟的光脉与温暖的铃声,反而像是一种催眠,诱惑着他放弃抵抗,沉入永恒的安眠。
不……不能睡!
他能感觉到,那股让他蜕皮新生的炼体诀力量,正在极力锁住他最后的生机。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这片雪原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
他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刺激,一个能让他在这片死亡之地,重新燃起意志火焰的东西。
睡意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汹涌。
他的眼皮重如千钧,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放弃。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既然温暖与希望无法将他唤醒,那么……就用痛苦!
用极致的、能撕裂灵魂的痛苦,来对抗这温柔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