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潮,将林辰最后一丝即将涣散的意识死死钉在冰冷的躯壳里。
他体内的血液几乎凝固,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哀嚎着要沉入永恒的寂静。
不行!
他猛地一咬牙,残存在丹田气海中的最后一缕《太清玄元炼体诀》真气,被他以自残般的意志疯狂催动。
真气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强行捅入冻结的经脉!
血液被迫逆冲,撕裂般的痛楚瞬间贯穿百骸,让他几欲昏厥。
但他反而因为这股剧痛,精神为之一振。
一周天!
他用已经僵硬如铁的手指,蘸着从指尖挤出的血珠,在身旁的冻土上奋力划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能停!
一旦停下,真气耗尽,就是真正的死亡。
他像一个最偏执的苦修士,一遍遍重复着这酷刑般的过程。
第二周天,第三周天……当他运行到第七周天时,手指已经彻底僵直,再也无法弯曲。
“不能……睡……”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一头磕在地上,用剧痛驱散睡意,然后张嘴,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上!
腥甜的温热液体涌入口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口心血喷在面前的雪地上。
鲜血瞬间在洁白的世界里绽开一朵妖异的红莲,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却充满了无尽执念的“归”字。
他要回去!这个念头化作了唯一的燃料,燃烧着他即将熄灭的灵魂。
就在这一刻,千里之外,大夏王朝腹地的同心苗圃内,上百株与林辰性命相连的青苗,仿佛被无形的狂风撼动,疯狂摇曳起来。
它们的叶片边缘,竟渗出了一滴滴淡红色的、如同血珠般的汁液。
深夜,观星台密室。
负责监控整个王朝龙脉气运的苏墨,正背着手巡查沙盘。
这沙盘并非凡物,其上山川河流,皆是王朝疆域的微缩显化,而那些闪烁的光点,则代表着一位位国之柱石的气运。
突然,代表着林辰的那颗、位于极北雪原尽头的光点,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闪烁,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苏墨脸色一变,还未及反应,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从那光点开始,整条象征着林辰归途的线路,竟如蛛网般寸寸崩裂!
“不好!”苏墨心头猛地一沉,一掌拍在沙盘旁的机关上。
遍布整条归途线路的“铃语链”被瞬间激活,清脆的铃音本该层层传递,可此刻,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
情急之下,他猛地拉开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截乌黑的炭笔。
这是林辰当年在稷下学宫授课时所用的旧物,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一丝神魂气息。
苏墨将炭笔郑重地置于一座古朴的铁铃之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最古老的通灵之术,以物为媒,叩问生死。
片刻之后,那静止的铃舌竟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颤,悬于其下的炭笔随之滚动,在铺开的宣纸上,划出了三个颤抖到几乎无法辨认的血色字迹。
“救……我……”
苏墨双目瞬间赤红如血,他一把抓起信纸,冲出密室,对着夜空发出一声长啸。
两只神骏的信鸽应声落下,他用颤抖的手写下信函:“林先生在雪原尽头,只剩一口气!速救!”
信鸽化作两道流光,分别射向镇北将军府与百草谷。
北境,风雪咆哮。
接到信函的镇北将军周逸尘,看完信后一拳将身前的帅案砸得粉碎。
他没有丝毫犹豫,亲自点起军中最精锐的“火翼队”,一人双骑,皆是能抵御极寒的焰纹驼兽。
每一头驼兽的背上都绑着特制的熔炉式暖囊,散发着灼灼热气,在风雪中形成一个个橘红色的光晕。
“目标,雪原之心!活要见人,死……也要把他的尸骨给老子带回来!”周逸尘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变了调。
队伍如同一支燃烧的利箭,悍然闯入被称为“死亡禁区”的三重雪暴之中。
风雪如刀,一名队员连人带驼被卷下冰崖。
在坠落的最后一刻,他怒吼着将一枚闪烁着红光的定位符,奋力抛向了风暴的中心。
“跟上符光!”周逸尘虎目含泪,队伍凭借这用生命换来的指引,修正了路线。
第七日黎明,当第一缕曦光刺破阴霾,火翼队终于抵达了雪原核心。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如坠冰窟。
林辰半跪半埋在冰雪之中,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微光的奇异雪花,姿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先生!”周逸尘连滚带爬地扑上前,颤抖着将手指探向林辰的鼻息。
一片冰冷,没有丝毫气息。
周逸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绝望之际,一阵微弱至极的铃音,若有若无地从远处传来。
叮……叮铃……那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恰好是他们大夏人人会唱的《归田谣》的起音。
是巡炊队提前布设,用于在风雪中定位的“归心哨”!
它还在这里,说明希望还未断绝!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南方的百草谷。
谷主江羽裳盘坐于同心苗圃的中心,她的面前,是一座青铜香炉。
她将谷中仅剩的最后一根“同频香”点燃,幽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却无法与林辰的经络建立起稳定的共鸣。
他的生机,已经微弱到了极致。
江羽裳绝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决然,她拔下发簪,毫不犹豫地在自己雪白的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殷红的精血滴入香炉,与那幽蓝的烟雾瞬间交融,化作一道血色与蓝色交织的光柱,冲天而起!
强行共鸣!以自身精血为桥!
刹那间,江羽裳眼前浮现出林辰体内的景象:五脏六腑尽皆冰封,所有经脉都已枯寂,唯有在心脏最深处,还有一豆如萤火般的青色光芒,在固执地、艰难地跳动着。
那是《太清玄元炼体诀》最后的护心之力!
就是现在!
江羽裳银牙紧咬,双手结印,疯狂牵引着整个同心苗圃的根脉能量。
“十年积蓄,九十九株同心青苗,今日,尽归一人!”
轰!
药圃中,所有青苗的生机被瞬间抽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凋零,化为飞灰。
唯有最中心、与江羽裳心血相连的那一株,在枯萎到极致后,竟从根部重新抽出了一支嫩绿的新芽。
嫩芽迎风而长,叶面之上,竟缓缓浮现出林辰那张苍白而坚毅的面容。
江羽裳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她喘息着,对着那片嫩叶轻声呢喃:“撑住……林辰,我们都在拉你回来……”
雪原之上,周逸尘正抱着林辰冰冷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做着徒劳的努力。
就在所有人陷入绝望时,林辰那长长的、凝结着冰霜的睫毛,忽然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一刻,整片广袤无垠的雪原,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苏醒过来,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然震动!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无数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微型石碑,竟从厚厚的积雪之下破土而出,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每一块石碑上,都用各种不同的字体刻着同样的两个字——“等归”。
有的字迹稚拙,像是孩童所刻;有的歪斜扭曲,仿佛出自颤抖的老人之手;有的甚至残缺不全,带着风霜的印记。
但无一例外,这万座石碑,全都整齐划一地朝向着南方——家的方向。
天空之上,原本飘散的雪花,竟在瞬间重新凝聚,化作一个个玄奥繁复的手印,环绕在林辰的头顶,缓缓旋转,如同在为他举行一场无声的加冕。
他艰难地、却异常稳定地站了起来,身体里,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苏醒。
他望向自己来时的路,望向那万座沉默的石碑,沙哑的嗓音在死寂的雪原上清晰响起:
“这些碑……是谁刻的?”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卷起万千碑林间的低语,最终汇聚成一句宏大而温柔的回响,直接灌入他的脑海:
“是你走过的每一步。”
林辰怔怔地立于这碑林之中,感受着从脚下大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磅礴信念。
这些信念,这些等待,跨越了千里风雪,在此刻与他体内的那股新生力量交相辉映。
他不再是一个在冰雪中挣扎求生的旅人,在这一刻,他仿佛成为了这片雪原,乃至整个归途信念的唯一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