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载送林昭去烫了发,开始穿旗袍和洋装,都是茅载选的,秾艳的红、明丽的黄、旖旎的绿,不适合林昭。
她清瘦苍白的像天边游弋的云,不知何时就会飘走,裹在那些绚丽的颜色里也没有丝毫暖意。
茅载经常用新式的口脂涂上她的唇,不顾她眼里溢出的泪水。
她话很少,像提线木偶,在路上茅载强硬的扣着她的肩,她不挣扎了。
纤细的脖颈衬不住上面饱满靓丽的珍珠,有时候她去看镜子里的人,多诡异啊,像是被硬安进一个古怪精致的壳子。
茅载不满意,看着她坐在桌前对着一桌菜愣神,掀翻桌子。
捏着她的下巴把汤灌进去,林昭像个局外人一样的垂着眼睛,任凭汤水落满前襟,好像被如此对待的不是自己一样。
茅载发完火又让下人温了粥,蹲下身子,耐心的哄:“不好好吃饭是不是因为上海闷,上海离苏州也不远,要不要我接你家人过来陪你解闷?”
林昭抬眼去看他,茅载勾唇笑笑,用勺子搅碗里的粥,靠近林昭,声音低沉的像是要把她拉入粥碗里搅出来的小小漩涡,“阿昭你要乖,嗯?”
一勺粥举在嘴边,林昭终于乖乖的张口吃了。
民国时局动荡,上海这个黄金窟也难逃变革。
林昭总是穿着棉麻的睡裙蜷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已经不做霍连修来寻她的美梦了,她只希望能在报纸上看见茅载的死讯。
灶上有一个小丫头,头上别着一支草编的小兔子,林昭看见了和她多说一句话,第二天小丫头就被送到她身边贴身伺候。
小丫头叫湘君,林昭扯了枫叶撒在宅子的西洋喷泉里,“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她看着小小的丘比特塑像拉开弓又一直不射出箭,继续说:“你这样活泼不该叫这个名字。”
小丫头很机敏,立即请林昭赐名,林昭摇摇头。
林昭不吃饭的时候小丫头就来劝,“太太,好歹吃一点。”
林昭说:“别叫我太太。”
说完自己也愣神,不叫她太太又该叫她什么,是霍林氏还是茅夫人?她到底是谁?
林昭不再求神拜佛,不再贪图梦里梦到霍连修和幼年苏州的庭院,她悄悄的去摸茅载的枪套。
茅载看见了把枪拿出来塞给她,问她:“想杀我?”
她依旧不言不语,只是用一手托着枪一手轻轻去抚摸枪身,茅载第一次看见她对什么流露出兴趣。
带她去靶场上教她打枪,枪的后坐力把林昭的细嫩虎口震裂,腕上也有了可怖的淤青,林昭却着迷的一直打枪,茅载叼着烟笑,“不愧是我的女人。”
林昭听见了调转枪口对着他,茅载吹了一声口哨,慢条斯理的走在她身后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扣上她的手,扣动扳机,正中靶心。
“你要是有一天都能杀的了我,我就死的心甘情愿。”
这话说的太狂妄,林昭抬起头看他,毫不掩饰眼睛里的仇恨。
茅载不在意的曲起手指刮刮她白皙的脸颊,偏头去看秋日枯黄草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好像亲密无间的相拥,不分彼此。
等到深秋,螃蟹最肥美的时候,她见到了那个名唤阿宝的女人,曾经是溢春园第一美人,如今是上海最大的流氓头子成大器的女人。
两个人真的很像,花开并蒂,各表一支。
阿宝着一袭玫红色旗袍,身段丰腴娇俏,妩媚的烟波流转着跟随成大器;相比于林昭双十年华的青涩,她正是一个女人最美艳的年龄。
成大器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阿宝,西洋口脂被吻花在雪腻的面颊,茅载的手指简直要把茶杯握碎。
林昭很高兴,茅载领命动员成大器和洪寿亭抗日,那些暗潮涌动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喜欢看茅载痛苦,看茅载求而不得,看阿宝连一个眼色都不给茅载。
席间阿宝带着林昭出来,用手轻轻拍她的手背温柔的说:“男人的事情让男人去说,只是苦了你,你还这么小…”
又到除夕,茅载不在房子里。
林昭坐在地上背靠着窗,任凭窗外的天空被烟花层层照亮,室内没开灯,她把头埋在膝盖里。
茅载不知何时回来了,没脱军装,用一袭白色狐裘把她裹起来,说要带她去放烟花。
在那个小巷里堆着各式各样的烟花。茅载靠在墙边抽一支烟,林昭用他的打火机蹲在地上一个一个的点燃,狐裘拖在地上。
茅载眸光深邃,问:“林昭,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昭站起身看着他,狐裘脱落了一半,平静的说:“我想要你死。”
茅载缓缓的吐出一口烟,似乎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快了,就快了。”
林昭突然笑了,自来了上海第一次笑,,像听到了最动听的情话一样,双眼弯成月牙,烟火绽在身后,璀璨点燃半幕夜色。
茅载晃了神,伸手把人拉在怀里,下巴死死抵在她头顶,温度自皮手套传到她后颈:“可是,我死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