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里弄堂口的西洋钟楼敲响九下时,林秋白正蹲在后院银杏树下,用竹片刮着百年老药柜的榫卯缝隙。刮出的碎屑里混着当归与远志的陈香,像母亲临终前咳在绢帕上的药渍。
"大少爷,沈医生又来诊所了。"阿芳嫂的声音惊飞了檐角灰鸽。秋白攥紧竹片,指节抵着斑驳的朱漆柜门,那里藏着父亲用六味地黄丸外壳封着的密信——三天前刚从重庆发来的,还没来得及转递。
穿过夹道时,西医诊所的百叶窗正漏出冷白的光。沈曼殊的白大褂下摆掠过青石板,发间别着的白玉兰沾着消毒水味。她的皮鞋踏过药铺门槛时,秋白听见父亲剧烈的咳嗽声从账房传来。
"林老先生这病,该用X光机照照肺叶。"曼殊的苏州口音浸着冰碴子,"您偏要守着这熬了三代人的苦汤。"
父亲咳得说不出话,枯瘦的手指在紫檀算盘上敲出一串急响。秋白看见曼殊眼底闪过刀锋般的冷光,这让他想起昨夜在当铺密室里,她从旗袍内衬取出的那截染血的密电码。
"曼殊,来帮我看样东西。"秋白拽着她进了西厢房。褪色的牡丹屏风后,半幅《本草纲目》残页悬在绳上,墨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曼殊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手术刀从袖中滑出,在纸页上划出五道血痕。
"重庆来电,老刀被捕了。"她的呼吸拂过他耳畔,"你父亲手里的密信,必须在子时前送到法国领事馆。"
秋白猛地推开她,撞翻了博古架上的青瓷药碾。碎瓷片混着朱砂散在青砖地,像极了三个月前弟弟实秋留下的血迹。那天实秋被巡捕房拖走时,高喊着要揭发父亲通共的罪名。
账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秋白冲进去时,父亲蜷缩在满地狼藉中,苍白的指缝间渗出黑血。装密信的青瓷药瓶滚到曼殊脚边,瓶底刻着的"知柏地黄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曼殊,这药..."秋白的声音在发抖。
曼殊蹲下身,指尖沾了点药粉凑近鼻尖。当归的甜香混着苦杏仁的气息突然让她瞳孔骤缩:"是马钱子,剂量足够毒死一头牛。"
父亲的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秋白。秋白突然想起三天前,父亲坚持要亲自配药时的反常举动。他颤抖着从父亲的衣襟里摸出半张烧焦的信纸,上面只残留着"实秋...重庆..."几个字。
"快,去找老刀!"父亲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秋白的手,"他...他在...药柜..."
话还没说完,父亲的手就垂了下去。秋白跪在地上,泪水滴在父亲的衣襟上。曼殊默默站起身,走到药柜前,轻轻推开一扇柜门。里面整齐地码着各种药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一个暗格悄然打开,露出一本用油纸包着的密码本。
秋白擦干眼泪,站起身来。他知道,父亲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他指明了下一步的方向。他看向曼殊,两人的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们小心翼翼地取出密码本,准备离开药铺。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秋白和曼殊对视一眼,迅速躲进了阴影中。
几个巡捕冲进药铺,为首的正是沈曼殊的未婚夫——巡捕房探长陈立。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和打开的药柜上。
"林秋白,我知道你在这里。"陈立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出来吧,别让事情变得更糟。"
秋白握紧了手中的密码本,曼殊则悄悄摸出了藏在袖中的手术刀。他们知道,一场硬仗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