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瓷惯常选择靠窗的位置,那里有一片被梧桐叶滤过的阳光,恰好能照亮书页间夹着的银杏标本。
咖啡馆的玻璃总是蒙着层薄雾,像是被人呵了口气又匆匆擦去,最后只留下些朦胧的掌纹。
咖啡终于冷却到合适的温度,她抬手正打算喝一口。书签从泛黄的纸页间飞起,那片压得平整的银杏叶在空中打了个旋,轻巧地落在邻桌的旧书上——深绿色封皮浸着经年的咖啡渍,边缘蜷曲好像初春的蕨类。
"小心,这里的穿堂风最爱偷书签。"男人的声音带着晨雾般的凉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即将飞走的叶片。和书签一并推来的白瓷碟里盛着新剥的栗子,琥珀色的果仁还冒着热气,像裹在绸缎里的小太阳。
“你刚刚点的,错放在我这儿了。”
苏青瓷点点头致谢,忽然注意到对方正在重包书皮,牛皮纸下隐约露出蛛网状的装订线。当她伸手接回书签时,虎斑猫从两人膝头掠过,碰倒了斜倚在桌边的长柄伞。两本书同时坠地,她的《追忆似水年华》摊开在绘有藻井草图的内封,他的《夏洛的网》则露出写满批注的扉页,墨迹在咖啡渍里洇成羽翅的形状。
"我的蜘蛛侠客原来藏在这儿。"男人捏起她书中那片轻薄的蛛网,晨光穿透经纬分明的丝线,在桌面投下颤动的阴影,"上周在古籍馆丢了书签,没想到被做成琥珀标本。"
苏青瓷的耳尖微微发烫。那日修补虫蛀的窗纸时,她确实用云母片救下过摇摇欲坠的蛛网。此刻那些银丝正在对方掌心轻轻起伏,仿佛仍在呼吸。
"这里的哥伦比亚豆总让我想起老房子晒霉的书。"男人忽然倾斜咖啡杯,深褐色的液面晃出细碎波纹,"特别是梅雨过后,油墨味混着木头发酵的气息。"
他们的笑声惊醒了柜顶打盹的虎斑猫,黑胶唱片适时切换到下一曲。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漫过男人卷起的衬衫袖口,露出小臂内侧淡青色的血管,像苏青瓷昨日修复的冰裂纹瓷瓶上那些神秘分支。
雨滴开始叩击窗棂时,男人伸手关窗的动作带着奇特的韵律,仿佛在空气中编织无形的网。苏青瓷瞥见他无名指有圈极浅的戒痕,像是月光在沙滩上留下的潮线。
"要不要打捞时光之海?"他从帆布包里捧出个玻璃罐,里面漂浮着无数卷成小舟的便签,"有位客人寄存的记忆始终没人认领。"
展开的纸片上画着棵枝桠虬结的樱树,树下两个墨水小人正在用书页搭建拱桥。苏青瓷的呼吸突然变得轻软——这分明是她多年前在某个春日下午,随手描在咖啡馆餐巾上的涂鸦。这就是缘分吗?
阳光恰好在这时穿透玻璃罐,折射出的虹彩落在他的衬衫纽扣上,苏青瓷才看清那是粒贝母纽扣。
一些记忆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所有重逢都是初见时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