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落款的速写

沈疏白敲开602室的门时，楼道感应灯正巧熄灭。苏青瓷举着沾满丙烯颜料的右手探出身来，围裙系带松垮地垂在腰间："工具箱在电视柜下面，那个抽屉有点卡——"

话未说完，老式铁门被穿堂风猛地带上。沈疏白后退半步，后脑勺撞在挂满钥匙扣的门后挂钩上，金属碰撞声惊醒了玄关藤椅里打盹的橘猫。

"抱歉，这门是有点认生。"苏青瓷弯腰抱起炸毛的猫，露出后颈处未擦净的水彩痕迹，"上次社区义诊送的医药箱，应该能处理你头上的包。"

沈疏白在玄关处褪去运动鞋，目光扫过鞋柜上歪倒的相框——照片里穿学士服的女孩正在漆木画架前调色，脚边散落的速写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红绳手链。

"是配电箱跳闸。"他举着手机电筒检查墙线，运动腕表在黑暗里泛着幽蓝的光，"你们这栋楼的线路比冠状动脉还复杂。"

苏青瓷端着姜茶倚在门框，看他在电表箱投下的菱形光斑里忙碌。沈疏白的淡灰色卫衣被汗水洇深了肩线，腕间红绳随动作滑落，露出内测褪色的"L"字符——那是她当年用金线绣的暗记。

"要帮忙吗？"她递上螺丝刀时故意碰翻工具箱，零件滚进客厅的瞬间，沈疏白的手电光束扫过沙发后的画架。

绷在画布上的半成品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间被梧桐叶切割成光斑的咖啡馆，窗边少女正在素描本上涂抹婚纱轮廓，而玻璃倒影里有个模糊的白衬衫侧影，指间夹着的解剖学教材露出半页心脏彩图。

"这是......"沈疏白的喉结动了动。

"大学城的老时光咖啡馆。"苏青瓷用抹布擦拭溅出的姜茶，"店主去年车祸去世后就拆了，我凭记忆画的。"

沈疏白的指尖悬在画布上方两厘米，腕表的蓝光为白衬衫侧影镀上冷调。

"要看看其他作品吗？"苏青瓷掀开防尘布的动作有些急促，刻意露出压在底层的毕业设计稿。泛黄的素描纸上，四十九颗贝母纽扣拼成的心室剖面图正在台灯下流转虹彩。

沈疏白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螺丝钉，借此避开她试探的目光。工具箱底层躺着本边角卷曲的《心血管解剖图谱》，扉页夹着张便利店小票——正是写着"所有裂痕都是光的通道"的那张。

"你这里......"他直起身时撞翻颜料架，钴蓝色液体泼在实木地板上，蜿蜒成瑞士地图的轮廓，"有酒精棉片吗？"

清理工作进行到第四十分钟，苏青瓷终于找出备用灯泡。沈疏白踩着吱呀作响的人字梯换灯管时，发现天花板贴着张泛黄的便签纸。圆珠笔字迹被岁月洇开，仍能辨认出"第三颗纽扣的位置"几个字，旁边画着歪扭的知更鸟。

"这是前租客留下的。"苏青瓷在梯子下仰头解释，"说是给未来房客的谜题。"

沈疏白的手腕突然颤抖，不小心撞在吊灯金属框上。他看清便签角落的墨点——那是他当年画解剖图时惯用的收笔习惯。

"要喝点冰镇酸梅汤吗？"苏青瓷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上周市集用古法腌的。"

沈疏白望着料理台上并排的两个玻璃罐，突然发现腌梅子的容器是医疗废弃物改造的生理盐水瓶。标签残留的日期是2016年4月17日，瓶身用丙烯画着咖啡馆的雕花窗棂。

"你......"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经常去市立图书馆吗？"

"以前常去。"苏青瓷将梅子核吐进瓷碟，"不过现在都用电子书了。"

沈疏白摸向卫衣口袋里的借书卡——那张2016年之后就再未使用的卡片，边缘还沾着咖啡馆的焦糖渍。他突然意识到苏青瓷的围裙口袋里插着支五十年代产的老式钢笔，笔夹处的磨损痕迹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

橘猫跳上餐桌打翻糖罐时，两人同时伸手去接。沈疏白的指尖擦过苏青瓷手腕内侧的疤，医用腕表突然发出心率过速的警报。他们僵持在倾洒的糖霜上方，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怀表指针。

楼道传来快递员的敲门声，沈疏白后退时撞倒画架。飘落的速写纸里混着张泛潮的医疗单据——是七年前咖啡馆老板的心脏病急诊记录，家属签字栏潦草地签着"沈疏白"。

苏青瓷的姜茶杯停在唇边，水汽氤氲了瞳孔。沈疏白腕间的红绳突然绷断，五颗贝母纽扣滚进地板缝隙，最后一颗正卡在她当年画在墙角的星轨图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