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社区花园的冬青树时,苏青瓷正蹲在湿漉漉的石阶上调整画架角度。露水顺着野蔷薇藤蔓滴进调色盘,将钴蓝色晕染成黎明的灰。这是她为社区儿童绘画课准备的户外写生点。
"苏老师,医疗咨询区需要遮阳棚。"社区主任的大嗓门惊飞了觅食的麻雀,"沈医生那边缺人手搭架子。"
苏青瓷的画笔在空中凝滞半秒,墨绿颜料滴在帆布鞋上。她抬头望向二十米外的义诊区,沈疏白正弯腰调试血压仪,白大褂下摆沾着泥点,腕间的红绳随动作滑入袖口。
"钉子不够用了。"沈疏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混着医用胶布撕拉的脆响。他递来的五金箱里,锤子与听诊器荒谬地挤在一起,"遮阳棚的支撑架需要重新校准角度。"
苏青瓷沉默地抽走水平仪,指腹蹭过他手背未愈的痕迹。那是上周疫苗注射时被挣扎的患儿抓伤的,此刻在晨光下泛着淡青。两人各执支架一端,金属管在沉默中碰撞出清冷的声响。
"往左偏两度。"沈疏白的声音带着值夜班的沙哑,"你膝盖..."
"早好了。"她猛地后撤半步,画架绊倒水桶的瞬间,沈疏白的手背挡住倾泻的污水。稀释的颜料顺着他腕骨流进袖口,在白大褂上洇出诡异的蓝。
义诊开始后的第三小时,苏青瓷在画架后数到第七次"沈医生"。穿碎花裙的老太太正攥着他的手说降压药副作用,阳光穿透梧桐叶在他睫毛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她突然想起上个月他缺席的画展,那些被爽约的承诺就像调色盘上干涸的颜料。
午后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苏青瓷抢救画布时撞翻颜料箱,沈疏白冲进雨幕捞起四散的画笔。他们在临时搭建的塑料棚下相遇,呼吸间是潮湿的丙烯与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息。
"擦擦。"他递来的纱布还带着灭菌包装的凉意,"你脸上有群青。"
苏青瓷别开脸,棚顶漏下的雨珠正巧砸中沈疏白的镜框。他摘眼镜擦拭的瞬间,她瞥见他眼尾新添的细纹——比去年在咖啡馆初见时深了许多。
"三床患者今早出院了。"他突然开口,水珠顺着发梢滴进领口,"就是总往我口袋塞水果糖的那个孩子。"
苏青瓷擦拭画笔的动作顿住。那个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小女孩,曾用蜡笔在她速写本上画满红绳图案。上周最后一次化疗时,她央求苏青瓷教她折纸百合。
"萌萌的百合..."沈疏白从胸袋掏出皱巴巴的纸花,"昨晚走了。"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苏青瓷望着纸花瓣上晕开的蓝墨水,那是她教孩子调的特殊色彩。沈疏白的腕表发出整点报时,表盘裂纹还是上个月抢救时撞伤的。
"你总是..."她喉咙发紧,"把告别藏在白大褂里。"
暮色降临时,社区主任送来两碗酒酿圆子。苏青瓷舀起第五颗糯米团时,发现沈疏白正用手术剪修剪汤勺柄——他总嫌食堂餐具角度不合手。
"上周三的暴雨夜,"他突然说,"我在急诊室看到你的画了。"
苏青瓷的瓷勺撞出脆响。那夜她冒雨送来的速写本,最终被值班护士塞进失物招领柜。画中穿白大褂的背影站在晨光里,腕间红绳系着纸折的听诊器。
"萌萌把它藏在枕头下。"沈疏白从手机调出照片,画纸边缘粘着褪色的胶布,"临终前还在问,苏老师有没有收到她的彩虹。"
夜风掀起防雨布的一角,远处广场舞音乐混着蝉鸣飘来。苏青瓷摸出钥匙串上的迷你画筒,倒出七颗彩色玻璃珠——是萌萌用最后的力气串成的项链。
"该换药了。"她突然抓起沈疏白的手腕,消毒棉球擦过结痂的抓痕,"伤口感染会留疤。"
沈疏白任由她拆开潦草的绷带,月光从塑料棚缝隙漏进来,照亮他掌心的茧——是长期握手术刀和钢笔磨出的双重印记。苏青瓷用裁缝剪修整纱布边缘时,想起他点评设计图时的专注神情。
"明天儿童画展..."她系完最后一个结,"缺个讲解员。"
沈疏白摸出皱巴巴的排班表,在空白处画下星星记号。这是他学生时代在解剖图旁做注的习惯,此刻却用来圈住她的展览时间。
次日清晨,苏青瓷在画展签到处发现保温杯。杯身贴着手绘的服药提醒,沈疏白的字迹比病历本工整十倍。展厅转角处,他正给孩子们讲解心脏结构,医用腕表投影在墙上的光影,恰好与她画的血管脉络重合。
"沈医生你看!"穿背带裤的男孩指着油画惊呼,"这个红绳和你的好像!"
沈疏白望向展厅中央的画作。晨光中的医生背影站在画架前,腕间红绳系着纸折的听诊器,地上散落的玻璃珠拼成未完的彩虹。他转身时,苏青瓷正把萌萌的玻璃珠项链系在画框上。
社区花园的晨雾再次漫起,沈疏白将温热的豆浆放在她调色盘旁。这次杯盖上印着完整的笑脸,而不是被手术刀划破的涂鸦。苏青瓷望着义诊区新支起的遮阳棚,终于在他排班表的星星记号旁,添了朵朱砂画的野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