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晨雾还未散尽时，南枝就被竹梆子声惊醒了。她摸到枕头下的搪瓷缸子——空了。昨夜民兵搜查时，李大牛踹翻的煤油灯在墙角凝着黑胶似的老油，混着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

"沈家大小姐，今天给你安排挑秧苗！"

村长叉腰站在院门口，手指戳着她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褂，"听说你会打算盘？正好合作社要算本月工分。"

南枝低头盯着脚背裂开的血口。昨夜抢救木箱时划伤的伤口已经化脓，此刻混着稻田淤泥的污水正从趾缝里渗出。她忽然瞥见田埂边探出个绿茸茸的脑袋——是阿沅，那个总蜷在祠堂角落的女孩，此刻正偷偷往她篮子里塞野豌豆。

"快收手！"

南枝刚要阻止，阿沅突然扑跪在地。民兵的皮带抽在背脊上发出闷响，新裁的粗布裤应声裂开道口子。南枝攥紧口袋里的铜顶针，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旧伤。

「这丫头...」她想起三天前在废墟里发现的戏服碎片。那些褪色的绣花缎面上，也沾着类似的污垢

劳动改造场（场景一）

南枝被分配到东头秧田。泥水没过脚踝时，她忽然蹲下身——田埂石缝里钻出簇野豌豆苗，叶片边缘泛着病态的紫红。这是母亲书里提过的「救荒粮」，抗日战争时期上海孤儿院靠它活过饥荒。

"沈小姐怎么不挑秧，蹲着发呆？」

会计室王主任踩着水洼走来，眼镜片上糊着层白雾。他手里提着铁皮饭盒，揭开盖子露出半块发霉的玉米饼。

南枝没说话。她用指甲抠出块松软的泥土，轻轻覆盖在豌豆苗上。这是母亲教她的育苗法——用腐叶土保温保湿。当她直起腰时，发现王主任的饭盒底层藏着一本《土壤学》，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化验单。

「你...」南枝刚开口，王主任突然脸色煞白。他慌忙把书塞回怀里，却忘了扣上皮扣。南枝瞥见化验单上的日期：1951年3月15日，上海瑞金医院。

暗夜秘语（场景二）

月光最盛时，南枝摸黑溜出茅房。她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在祠堂后墙摸到块松动的砖石。潮湿的霉味里混着檀香——和母亲梳妆台抽屉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在手电筒光圈里，她看清了墙上的刻痕：「沈德昌绝笔 1952.3.14」。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却依稀能辨出「明月照大江」的诗句。这是父亲教她的《三国演义》开篇词，此刻却像把尖刀扎进心脏。

突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南枝转身时，只见阿沅蜷缩在供桌下，怀里抱着个褪色的绣花枕套——正是她从废墟里捡到的那件。

"我娘...我娘说这是沈家小姐的陪嫁。"

阿沅的声音细若蚊蝇，「她们杀了我爹，还抢走这个...」她掀开枕套一角，内衬上用金线绣着「沈氏嫡女周岁誌喜」。

南枝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绣纹。在「嫡女」二字下方，有行极小的蝇头小楷：「月棠周岁，父亲赠珍珠项链一对。」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三天前被扯断的，分明是这条项链。

萤火指南（场景三）

暴风雨在午夜袭来时，南枝正在煤油灯下誊抄《增产节约运动学习手册》。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密集，她听见阿沅在祠堂方向啜泣。

「跟我来！」

她抓起铜顶针冲进雨幕。阿沅蜷缩在漏雨的戏台下，怀里护着个油纸包。当南枝打开包裹时，呼吸瞬间凝固——那是块雕着缠枝莲的翡翠镯子，正是母亲失踪那晚戴着的。

"他们...要烧戏服..."

阿沅的指甲缝里嵌着煤灰，「我爹的戏服箱底有东西...」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南枝下意识去掏手帕，却摸到阿沅塞给她的硬物——半块碎瓷片，上面刻着「慈安戏班 丙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