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正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里凝滞的寒意。
温烬闲适地斜倚在主位紫檀木椅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光润的扶手,发出单调的轻响。他垂着眼睑,仿佛在听一曲不甚入耳的杂音。
随着时间推移云渺那套说辞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节,厅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他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目光落在云渺身上,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云二小姐是说,我的未婚妻——”他刻意顿了顿,尾音拖长,“——与人私奔了?”
不等任何人接话,他兀自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而且,还私奔不成,双双跳河……殉情了?”语调上扬,带着几分嘲讽。
毕竟,满城皆知云家大小姐云裁月,端的是大家闺秀,行止有度。要不是如此,婚约也不会继续。这故事编得,比天桥底下的说书还离谱三分。
云渺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站起身来,却又飞快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慌乱,她缓缓点头,肩头甚至细微地瑟缩了一下。
“是我教女无方,家门不幸,让温公子蒙羞……”云父立刻起身,朝着温烬深深一揖。
“且慢。”温烬随意地一摆手,止住了云父后面请罪的话语。
“不知公子是何意?”云父愕然。
温烬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冷电般扫过云渺和云父的脸:“尸首在哪。”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像冰锥砸在两人心头。
云渺心脏骤停,脸色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白。
云父则是一怔,下意识地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云渺。
两人细微却截然不同的反应,一丝不落地被温烬收入眼中。他心下冷笑:果然,云裁月怕是凶多吉少!
“呵,”温烬指尖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声音冷了下来,“看二位这反应,竟是连尸首都未曾收敛?”他身体微微前倾,肩背线条在锦衣下绷出有力的轮廓,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还是说……云大小姐的死因,另有蹊跷,不便示人?”
“渺儿!你姐姐的尸身究竟何在?还不快说!”云父厉声喝问。
“我……我……”云渺嗫嚅着,嘴唇哆嗦,冷汗浸湿了内衫。她原以为温烬对云裁月毫无情意,甚至听闻他另有心上人,自己此举是帮了他也成全了自己……怎会料到他会揪着此事不放。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僵持时刻——
“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赶上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一道冷冽女声,如同碎玉投冰,骤然从厅外传来。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门口。
温烬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探究。
云父猛地瞪圆了眼睛,如同白日见鬼。
云渺更是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连退两步,撞倒了矮几!
门口逆光处,一道高挑身影映入众人眼中。
正是云裁月。
她一身素白长裙,发髻略显松散,几缕青丝拂过面颊,一双眸子暗沉如墨,缓缓扫过厅内,最终定格在云渺脸上。
“姐……姐姐?!”云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不是……死了吗?!”
云裁月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缓步走进厅内,步履沉稳。然而每一步都牵扯到身上的伤处,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感官也迟钝了许多。
她强撑着,将大部分注意力都用来压制体内混乱的气息和那该死的反噬,根本无暇去深究厅内其他人。
“我死没死,云二小姐——”她刻意加重了那个“二”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你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云渺双腿一软,“噗通”瘫跪在地。
“渺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云父脸色铁青,惊怒交加。
温烬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归来的云裁月。她的气息虚浮混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显然伤势极重。这状态……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云渺被逼到绝境,哭喊道:“父亲!温公子!是姐姐她不顾廉耻与人私奔!被我撞破后羞愤难当才跳了河!我、我也是为了保全云家清誉才编造谎言!姐姐现在回来,定是……定是后悔了!”她声泪俱下。
云裁月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眼神淡漠:“云二小姐,下次编故事前,记得把谎话编圆些。”
温烬敏锐地察觉到云裁月气息的紊乱似乎加剧了一瞬,那苍白的脸颊上甚至浮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适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云大小姐既已安然无恙归来,此前种种误会,便一笔勾销。”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落在云渺身上,“只是云二小姐今日这出构陷长姐、污人名节的大戏,实在有失体统,更辱没了温云两家的情谊。”
云父尴尬万分,连忙作揖:“温公子息怒!老夫定当严惩这孽障!”
云裁月看向温烬,眼神因伤势带来的疲惫更显深沉:“今日之事,搅扰温公子了,裁月代云家致歉。” 她此刻是再无精力去应付他了。
温烬唇角微弯:“无妨。既是一场闹剧,婚事自然照旧。”
闻言云裁月只是微微颔首。
云渺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满腔怨恨。
“云大小姐面色不佳,想必受惊劳顿,好生歇息便是,不必相送。”温烬留下一句话便径直朝厅外走去。
“多谢温公子。”云裁月对着他的背影,微微躬身。
温烬脚步未停,只随意地抬了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