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来客

黄梅时节的法租界法庭，青铜吊扇搅动着胶着的空气。苏星辰将第四份鉴定报告推过橡木桌时，被告席的落地窗突然炸开雨声。

"反对！"她霍然起身，真丝衬衫下摆扫过卷宗上的弹孔照片，"这份当票的真实性存疑，典当行早在1949年就......"

尾音戛然而止。

玻璃门旋转带进潮湿的水汽，黑伞下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男人左手戴着鸽血红的扳指，指腹正摩挲着泛黄的票据边缘——那抹翡翠色在1937年的当铺档案照片里出现过，嵌在当票骑缝章中的，正是此刻刺痛她视网膜的龙纹暗记。

"苏律师可能忘了，"顾明城将伞递给门童，西装下摆还沾着外滩的霓虹，"荣宝斋第一百三十代传人，此刻就坐在证人席。"

她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在沈家老宅找到的族谱残页突然在脑海浮现，泛黄宣纸上「顾氏勾结日商」的朱批，与眼前男人领针上的十六瓣菊纹完美重叠。

听证会变成缠斗的雨林。当顾明城第五次精准引用《中华民国民法典》，苏星辰终于捕捉到他翻动法典时的异常——虎口处有道新月形疤痕，与祖父临终前在她手心画的记号如出一辙。

休庭时暴雨倾盆。她躲在消防通道点燃薄荷烟，却听见顶楼传来肖邦的《雨滴》。琴声穿过百年老楼的铸铁水管，变成1933年外白渡桥的电车铃响。

手机在此时震动，匿名彩信跳出一张泛银照片：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倒在铃兰花丛，胸前的金丝盘扣正是她今晨从老宅暗格里取出的那枚。而照片边缘入镜的半块怀表，此刻正在她大衣口袋发烫。

"苏小姐是在找这个吗？"

烟灰惊落在羊皮靴面。顾明城斜倚着防火门，银质表链从指间垂落，表盖内侧的鎏金刻痕尚带余温——「清洛 1933.5.3」。这是今早从沈家密室取出的怀表，此刻却沾着他袖口的雪松香。

惊雷劈开天际的刹那，整栋楼突然断电。黑暗中有金属物抵上她后腰，顾明城的气息拂过耳畔："别动，当年打穿沈清洛心脏的勃朗宁，现在顶着你的第三腰椎。"

她反手握住枪管，在闪电亮起的瞬间，看清他虹膜中映出的两个自己：一个攥着2023年的庭审记录，另一个梳着1933年的爱司髻。

"傅云深没教过你吗？"她将怀表按进他掌心，机械齿轮突然开始倒转，"这把枪的保险栓，要往左旋三圈半。"

雨声突然变得粘稠，怀表齿轮发出蝉蜕般的脆响。当苏星辰再次睁眼，法式吊灯已变成煤油风灯，指间薄荷烟成了描金烟枪，顾明城的枪口化作她旗袍上的宝石胸针。

窗外，卖花女的吴侬软语混着日语口令传来。玻璃窗映出她云鬓上的珍珠步摇，以及顾明城长衫下的将校呢大衣——左胸口袋露出半截军官证，昭和年号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