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的后陡门,阳光毒辣得能榨出人骨头缝里最后一丝水汽。苗淼拖着那个滚轮沾满黄泥、沉得像塞了半扇猪的行李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田埂松软的泥巴上时,感觉自己像块被架在烤炉上的黄油,下一秒就要“滋啦”一声彻底化开,渗进脚下这片蒸腾着土腥气的热土里。
载她来的那辆灰扑扑、喘着粗气的面包车,屁股后面喷出一股黑烟,毫不犹豫地调头,卷起漫天尘土,把她孤零零地撇在了这片陌生得令人心慌的田野边缘。
目光所及,没有想象中光鲜亮丽的节目布景,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青绿秧田。更扎眼的,是田里十个挥汗如雨的身影。他们几乎清一色地打着赤膊,皮肤被晒成深浅不一的古铜色,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顺着绷紧的肌肉线条蜿蜒而下,砸进泥水里。锄头起落,翻搅出泥土特有的、浓烈又湿润的气息,混杂着汗水的咸腥,一股脑儿涌进鼻腔。空气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苗淼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额角,指尖立刻沾上一层湿漉漉的汗。她穿着一条在广东街头再普通不过的碎花连衣裙,此刻却像是误入原始丛林的观光客,与这片粗粝的劳作场景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田里一个身影直起了腰。他离得最近,满腿都是甩上去的褐色泥点,草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沾着泥星子的脖颈。他抬手,干脆利落地把草帽一掀——
一张年轻的脸露了出来。汗水顺着他微微打绺的黑发往下淌,滑过沾着点泥的颧骨,但那双眼睛却出奇地亮,像被这烈日洗过。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目光精准地落在苗淼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李昊“喂!”
他扬了扬下巴,声音穿透了田间单调的锄地声和远处的蝉鸣,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更带着一种苗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腔调。
李昊“广东来的靓女?”
那“靓女”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岭南特有的柔软尾音。
苗淼愣了一下,心头莫名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喉咙干得有点发紧。
那年轻人笑容更深了,带着点促狭,又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用纯正的粤语补了一句。
李昊“哇,呢度热过蒸桑拿啊!”(这里比蒸桑拿还热哦!)
他的笑容有种奇异的感染力,像炎热午后突然吹来的一缕带着井水凉意的风,瞬间冲淡了苗淼心头那点被抛下的惶惑和蒸腾的燥热。
苗淼“系啊,真系热到顶唔顺。”(是啊,真是热得受不了。)
苗淼忍不住也用家乡话回应,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松笑意。异乡骤然听到乡音,那份熨帖感,几乎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李昊“我是李昊!”
他利落地把锄头往泥里一插,朝她大步走过来,脚下的泥水发出噗叽噗叽的声响,泥点毫不客气地溅上他卷起的裤管和那双沾满泥泞的洞洞鞋。
李昊“欢迎嚟后陡门受苦受难!”(欢迎来后陡门受苦受难!)
他伸出手,掌心宽阔,指节分明,上面同样沾着泥巴和劳作留下的茧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