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苗淼“苗淼。”
她报上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那只沾满泥巴的手。触感温热、粗糙,带着泥土的颗粒感和蓬勃的生命力。一种奇异的踏实感,顺着相握的手掌传递过来。
王一珩“昊哥,撩新靓女呢啊?”
远处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调侃,是那个头发卷卷、一脸少年气的王一珩,正拄着锄头朝这边挤眉弄眼。
李昊头也没回,只朝后挥了挥拳头。
李昊“闭嘴啦臭小子!帮忙搬行李!”
语气凶巴巴,眼底却全是笑意。
傍晚,后陡门的小院难得地热闹起来。为了迎接新来的飞行嘉宾,节目组难得大方地加了几道硬菜。一张临时拼凑起的大木桌摆在院子中央,被各式各样的碗盘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浓香、泥土的余味,还有年轻男孩们身上蒸腾出的汗味,混合成一种独特而鲜活的气息。
十个勤天的成员们围着桌子,气氛热烈。蒋敦豪作为大哥,沉稳地招呼着;鹭卓笑得爽朗,张罗着倒饮料;王一珩精力过剩,筷子在几个肉菜之间飞快穿梭。苗淼被安排在李昊旁边,看着眼前一片红彤彤的江湖菜——水煮肉片、辣子鸡、麻婆豆腐……红油汪着,辣椒段堆叠,光是看着,喉咙就隐隐开始发紧。
鹭卓“苗淼,别客气,当自己家!”
鹭卓热情地夹了一大筷子红得发亮的辣子鸡放到她碗里。
鹭卓“尝尝这个,我们大哥的手艺,绝对够味!”
盛情难却。苗淼深吸一口气,抱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夹起一小块鸡肉放进嘴里。辛辣!一股凶猛霸道的辣意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像一团火球滚过舌尖,直冲天灵盖!紧接着,麻!无数小针在舌头上跳舞,刺激得她头皮发麻。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鼻尖通红。
苗淼“咳咳……水……”
她狼狈地呛咳起来,用手扇着风,感觉整个食道都在燃烧。
蒋敦豪“哎呀,忘了苗淼是广东来的!”
蒋敦豪一拍脑门,带着歉意。
蒋敦豪“我们这口味重惯了,对不住对不住!”
李昊“不用怕!”
旁边响起李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喧闹和苗淼的呛咳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端着一个干净的白瓷碗,稳稳地放在她面前。碗里是温热的、熬得浓稠雪白的米粥,散发着谷物朴素的清香。李昊没看她,正侧着身子跟另一边的赵小童说着什么大棚通风的事,另一只手却无比自然地推了推那碗粥,动作随意得像是顺手而为。
李昊“食啲粥啦,解辣。”(吃点粥吧,解辣。)
依旧是那口熟悉的粤语。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刻意的关注,只有这一碗恰到好处的白粥和一句平淡的家乡话。苗淼眼眶还红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还没褪尽,但心口那股因狼狈和不适而起的烦躁,却奇异地被这碗白粥的温热和那句乡音熨平了。
她低下头,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米粒软糯,带着淡淡的甘甜,温柔地包裹住被辣意灼伤的味蕾,也悄然滋润了心底某个干涩的角落。喧闹的饭桌似乎离她远了一点,碗里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眼前红彤彤的辣椒,只剩下那口熨帖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
夜彻底沉了下来,后陡门陷入一片宁静。白天的酷热似乎被大地吸收,晚风终于带上了一丝凉爽的意味,拂过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发出细微的声响。远处稻田里,蛙鸣虫唱织成一片夏夜的交响。
小院里的灯光大多熄灭了,只有厨房那扇小窗,还透出一方橘黄色的暖光。
苗淼白天被晒得有点发懵,加上那顿“下马威”般的晚饭,胃里总觉得不太熨帖。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想去厨房倒杯温水。刚走到厨房门口,脚步就顿住了。
暖黄的灯光下,李昊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他换下了白天那身沾满泥巴的衣服,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宽松旧T恤和一条大裤衩,脚上还是那双标志性的洞洞鞋。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随着蒸汽氤氲开来,弥漫了整个小小的空间,霸道地驱散了白日残留的最后一丝油腻感。
是芋头糖水。
李昊微微弯着腰,用长柄勺在锅里轻轻搅动着。他似乎没察觉到门口有人,或者根本不在意。口中小声地哼着调子,不成歌词,只是一段舒缓的旋律。苗淼凝神听了片刻,心弦轻轻一颤——那是许冠杰的《半斤八两》,一首地地道道、带着浓浓市井烟火气的粤语老歌。
李昊“……我哋呢班打工仔,通街走籴直头系坏肠胃……”(……我们这群打工仔,满街奔波简直搞坏肠胃……)
他哼得随意,甚至有点跑调,嗓音低沉而放松,在这安静的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月光透过厨房旁边那扇小小的气窗流淌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方清冷的银白。李昊的身影被灶台前的灯光拉得很长,边缘有些模糊,融进门口那片朦胧的月色里。苗淼倚在门框上,没有出声打扰。白天的喧嚣、初来乍到的陌生感、被辣椒灼烧的狼狈……都被眼前这锅“咕嘟”作响的糖水,和那不成调却无比熨帖的乡音哼唱,一点点温柔地抚平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随着搅动糖水而微微晃动的肩膀,看着他后颈处被灯光勾勒出的柔软发梢。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乡音的亲近和这深夜厨房独有的宁静,悄悄漫过心田。在这片远离岭南千里之外的土地上,在这个弥漫着芋头清甜的夜晚,两个异乡人的影子,被灯光和月光温柔地交叠、拉长,在简陋的厨房地面上,绘出一幅无声却隽永的画面。
锅里的糖水翻滚得更加欢快了,甜香愈发浓郁。苗淼静静地倚着门框,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浅极轻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