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院中月色如水,少年们的谈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王一珩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片光滑的竹叶。苏沁雨抱着吉他,坐在他旁边不远的小马扎上,月光洒在她柔顺的长发上,泛着柔和的银辉。她轻声哼唱着《风中的歌》的旋律,空灵的嗓音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溪水。
“……汗水浇灌的岁月,开出平凡的花,
后陡门的星空下,是我们青春的家……”
歌声温柔地包裹着王一珩。这本该是他最满足的时刻,和雨姐合作的歌被选为片尾曲,梦想似乎触手可及。可不知为何,听着这熟悉的旋律,看着苏沁雨月光下恬静的侧脸,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空洞感,却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
他想起了老家那个小小的、总是堆满杂物的阳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偷偷买下的那个二手廉价电子琴。想起了亲生父亲看到他捣鼓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时,紧锁的眉头和沉重的叹息:“玩这些能当饭吃?好好念书,找个正经工作才是出路!” 想起了自己无数个夜晚,躲在被窝里,用耳机听着那些让他热血沸腾的节奏,手指在床单上无声地敲击,心中充满了向往,却又被现实的巨石压得喘不过气。
后陡门给了他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肯定。这里的土地接纳了他用锄头敲出的节奏,这里的伙伴理解他对音乐近乎本能的痴迷。雨姐更是用她天籁般的嗓音,将他那些来自泥土的叶笛声,升华成了真正的歌谣。这一切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王一珩手背上,洇湿了那片翠绿的竹叶。他猛地低下头,用手背狠狠蹭过眼睛。
苏沁雨(妹)“一珩?”
苏沁雨敏感的歌声停了下来,她察觉到王一珩的沉默和那细微的抽泣声,担忧地看过来。
苏沁雨(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王一珩“没……没事!”
王一珩飞快地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挤出一个大大的、却有些僵硬的笑容。
王一珩“沙子……沙子迷眼睛了!雨姐你唱得太好听了,我都听入迷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甚至夸张地揉了揉眼睛。
苏沁雨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和强撑的笑容,眉头轻轻蹙起。她不是王一珩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心思细腻敏感得多。她能感觉到,这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卷毛少年,此刻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某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难过。那滴泪,绝不是因为沙子。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抱着吉他,往他身边挪近了一点。她没有再唱歌,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一声极轻、极柔的单音流淌出来,如同月光无声的抚慰,轻轻落在王一珩紧绷的心弦上。
王一珩感受到她无声的靠近和那温柔的弦音,鼻尖更酸了。他慌忙低下头,紧紧攥着那片湿润的竹叶,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月光清冷,静静笼罩着后陡门。排练室的灯光早已熄灭,但那激烈碰撞后确认的余温,仿佛仍在夜色中无声流淌。而在廊下的月光里,一首刚刚唱响的、属于青春与土地的歌谣,却在一个少年强撑的笑容和一滴无声的泪水中,悄然蒙上了一层未知的阴翳。
明日初升的朝阳,将照亮这片土地新的劳作,也将照亮这刚刚谱写的序曲中,那些未曾唱出的、带着泪水的音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