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所谓的家宴更是把这种压抑推到了顶点。
餐厅大得像个小礼堂,一张长得离谱的红木餐桌能坐下二十个人还绰绰有余。头顶是层层叠叠的巨大水晶吊灯,亮得能晃瞎眼。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桌布,摆满了铮亮的银质餐具和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每一件都反射着冰冷的光。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垂手侍立在角落,安静得像背景板。
爷爷坐在主位,不怒自威。左手边依次是我爸、我妈、我。右手边是刘国安(爷爷收养的儿子,刘幸芸的爸,一个看起来唯唯诺诺没什么存在感的中年男人)、刘幸芸,以及那五位未婚夫——鹭卓、李耕耘、何浩楠、赵小童、王一珩。刘幸芸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真丝旗袍,衬得身段玲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坐在赵小童旁边,偶尔低声和他说着什么,赵小童则保持着礼貌温和的回应。
菜肴一道道流水般端上来,摆盘精美得像艺术品,分量却少得可怜,一口就能干掉一份。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却安静得可怕,只有银质刀叉偶尔碰到骨瓷盘沿发出的、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脆响。每个人都坐得笔直,动作优雅得像慢镜头回放,咀嚼无声,连喝汤都听不到一点声响。
这哪是吃饭?这分明是参加一场默哀仪式!
我如坐针毡。脑子里疯狂回放着家规第一条:“食不言,寝不语……” 憋得我快要内伤。看着眼前碟子里那两块精致得像假花一样的胡萝卜雕花,无比想念东北老家的大锅炖,热气腾腾,汤汁浓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吵吵嚷嚷,筷子打架,吃得满嘴流油,那才叫吃饭!
我偷偷抬眼,想看看别人是不是也这么难受。鹭卓面无表情,切割牛排的动作精准得像外科手术,眼神放空,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沉闷的餐桌。李耕耘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点不耐烦,叉子戳着盘子里的芦笋,力道有点重。何浩楠更绝,眼皮半耷拉着,慢条斯理地用叉子卷着意面,动作优雅,可眼神阴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赵小童坐姿端正,用餐礼仪无可挑剔,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眼神却没什么焦点,显得有些疏离。只有王一珩,似乎也憋得够呛,偷偷对我做了个“好无聊”的鬼脸,被我瞪了一眼,才缩缩脖子,低头猛切盘子里的肉。
刘幸芸倒是如鱼得水。她小口地喝着汤,姿态优美,偶尔抬眼,目光扫过对面拘谨的我妈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她放下汤匙,拿起手边的公筷,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关怀晚辈的温柔笑意,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桌人听见。
刘幸芸“关阿姨,尝尝这道清炖狮子头,是厨房特意用高汤煨的,很滋补养胃。”
她说着,站起身,姿态优雅地探身,手腕微抬,就要用公筷去夹那盅摆在我妈面前不远处的青瓷炖盅里的狮子头。
我妈受宠若惊,连忙微微欠身。
关晓虹(女主妈)“谢谢幸芸,我自己来就……”
“好”字还没出口。
变故陡生!
刘幸芸伸出的手不知怎么猛地一滑!她手中那柄沉重的银质公筷脱手而出,“当啷”一声砸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而她整个人的重心似乎也随着这一滑猛地前倾,手肘“不小心”重重撞在了那盅滚烫的青瓷炖盅上!
刘幸芸“啊!”
刘幸芸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
下一秒,那盅盛满了滚烫浓汤和硕大狮子头的炖盅,被猛地撞翻,朝着我妈的方向倾倒而下!粘稠滚烫的汤汁混合着油亮的肉丸,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
我妈完全吓傻了,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连尖叫都忘了。
刘芙昕“妈——!”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家规,什么优雅,全他妈见鬼去吧!身体比脑子更快,我几乎是本能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拽住我妈的胳膊,猛地往我这边一拉!
“哗啦——!”
滚烫粘稠的汤汁和硕大的狮子头,几乎贴着妈妈的后背砸落,没有一滴溅到她身上。但——
刘芙昕“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
一股钻心的、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从我的手臂和腰侧蔓延开!那滚烫的汤汁,大半都泼在了我刚刚换上的、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上!布料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灼人的高温透过薄薄的羊绒,直接烫在了皮肉上!
关晓虹(女主妈)“昕昕!”
我妈这才反应过来,看到我被烫到的地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餐厅陷入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佣人们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五位未婚夫表情各异,鹭卓的眉头第一次明显地皱了起来,李耕耘放下了刀叉,眼神锐利地扫向刘幸芸,何浩楠撩起眼皮,阴鸷的目光在我烫红的手臂和刘幸芸脸上来回扫视,赵小童脸上的温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关切,王一珩直接站了起来,一脸焦急。
爷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浓眉紧锁,目光如电,先扫过我手臂和裙子上那片迅速蔓延开的、触目惊心的湿痕和油渍,然后猛地钉在还保持着“惊慌失措”姿势的刘幸芸身上。
刘幸芸脸色煞白(演得可真像),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盈满了泪水,泫然欲泣,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真诚”的歉意。
刘幸芸“对…对不起!芙昕妹妹!对不起关阿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手滑了,没拿稳筷子…我…我……”
她说着,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一副懊悔自责到不行的样子。
我爸赶紧冲过来查看我的伤势,又急又怒。刘国安也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对着刘幸芸呵斥。
刘国安(幸芸爸)“幸芸!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看把芙昕烫的!”
刘幸芸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梨花带雨。
刘幸芸“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手笨…呜呜…”
手臂和腰侧火辣辣地疼,那滚烫黏腻的汤汁还贴在皮肤上,羊绒裙子湿哒哒、油腻腻地黏在身上,又难受又狼狈。耳边是刘幸芸那假惺惺的哭声和我妈的抽泣。爷爷沉着脸不说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看着刘幸芸那副“我见犹怜”的委屈样,再感受着手臂上钻心的疼,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刚才那点强装出来的忍耐瞬间烧成了灰烬!
去你m的规矩!去你m的装腔作势!
东北人的暴脾气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所谓的豪门教养!
刘芙昕“没事儿!”
我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刘幸芸的哭诉,声音出奇地响亮,甚至带着点笑意,只是那笑意冷冰冰的。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一把抓起手边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冰镇得透心凉的橙汁。
手臂扬起,动作快如闪电!
“哗啦——!!!”
满满一大杯冰冷的、带着冰碴子的橙汁,精准无比地、一滴不剩地,从刘幸芸的头顶浇了下去!
粘稠冰凉的果汁顺着她精心打理的头发、光洁的额头、温婉的脸颊、昂贵的月白色真丝旗袍……一路流淌,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橙色的汁液在她浅色的旗袍上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狼藉的污渍,几片果肉和冰碴子还滑稽地挂在她湿漉漉的发梢和衣领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都冻结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满桌精致的菜肴失去了颜色。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和表情,彻底石化。我爸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我妈忘了哭,惊愕地看着我,刘国安像是被雷劈了,僵在原地。五位未婚夫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鹭卓的冰山脸彻底崩裂,写满了纯粹的震惊,李耕耘嘴角那点嘲讽的弧度僵住,眼神里是难以置信,何浩楠的瞳孔猛地收缩,阴鸷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我身上,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其诡异、近乎兴奋的弧度,赵小童温润的表情碎裂,只剩下目瞪口呆,王一珩半张着嘴,像个被吓傻的呆头鹅,随即眼底又爆发出强烈的、看戏不怕台高的光芒。
佣人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把头埋进地毯里。
死寂。
绝对的死寂。比刚才汤汁泼洒时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刘幸芸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冰封的雕像。那精心维持的温婉面具彻底碎裂,被冰凉的果汁和黏腻的果肉糊了一脸。精心描画的眼线被晕开,顺着湿漉漉的脸颊留下两道滑稽的黑痕。昂贵的真丝旗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的曲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橙色的水珠。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随即又因为极致的羞愤和不敢置信而迅速涨红,红得发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刚才还盛满的“歉意”和泪水,瞬间被一种淬毒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赤裸裸的、刻骨铭心的怨毒所取代!那眼神,像淬了剧毒的匕首,带着要将我千刀万剐的恨意,死死地、无声地刺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