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无桀的目光和萧瑟相撞，两人沉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压抑的气息。“啧啧，这会儿你们俩怕不是想抱头痛哭吧。”谢宣轻飘飘地落在他们身旁，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可惜啊，这世道从来都不让人顺心，敌人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咱们自己这边呢，不是受伤就是残废。”
雷无桀摊了摊手，有气无力地说：“我可是一点劲儿都没啦。”萧瑟则无奈地耸肩：“大概还能挥出三剑？”
“但还有我呢。”一道清亮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水雾渐渐散去，一位白衣胜雪、眼神清澈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扭头看向萧瑟和雷无桀，眉毛一挑，“我没看错你们俩，救我的果然是你们。”
无心环顾四周，那边萧羽面色阴沉，洛青阳与瑾宣虽未出手却气势逼人，再看看身边的人，躺着的、跪着的，即便是站着的也都个个衣衫褴褛，他忍不住深深叹气。
“为何每次出场都是这般危急时刻，救人于水火之中？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命？看来我注定是光芒万丈的人物啊。”无心连连感叹。
谢宣忍俊不禁：“叶宗主这话听着耳熟，上次你也这么说过。”
无心向谢宣微微颔首致意：“谢先生，许久不见。”
雷无桀笑骂道：“我们刚把你从绝境里救出来，你就在这儿吹牛，你的脸皮真是城墙都比不上。”
无心双手合十，轻轻摇头：“非也非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若入地狱，必有出地狱之法。心魔引，大罗汉秘法神通，练得不错。”
“是大自在无敌伏魔神通。”雷无桀纠正道。
无心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是随口说说，哪记得那么清楚。”
萧瑟皱眉问：“无心，你怎么会被利用，陷入这样的处境？”
无心没有回头，只是望向众人：“生如大梦，死如大觉。恍惚间，已过去了多久？”
无人应答，因无人知晓何时才是入梦之时。
无心似乎也无需答案，他摊开双手，缓缓道：“这些在我身后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能伤害他们。”
“你大概睡太久了，不知道眼前的都是些什么人。”雷无桀无奈地说，“那个穿灰衣的是洛青阳，五大剑仙中的孤剑仙，几个时辰前入了神游玄境，如今是武榜第一人。那个穿紫衣蟒袍的是天启五大监之首，据说能与北离国师相提并论，是北离朝中两大高手之一。”
“都很厉害，若是刚才我还处于失神的药人状态，倒也不会惧怕他们。”无心淡然道。
“还有一个。”雷无桀看着那个绝美的女人，稍显犹豫。
“是我妈。”无心直截了当地说。
“对，是你妈。”雷无桀无奈道。
无心看向宣妃娘娘，宣妃娘娘也望着无心。
“小时候我想过无数次，再次见到你时该说些什么。长大后，我决定见到你就转身离开，就像当年你转身离去一样。但后来又想，你大概不会在乎吧。所以还是说实话，母亲，我很想你。”无心长叹一声。
宣妃娘娘眼眶含泪：“世儿。”
萧羽持剑挡在两人之间：“母妃，你要认这个人做儿子？”
宣妃娘娘抬手就给了萧羽一巴掌：“不是我要认他做儿子，而是，他本就是我的儿子！”
萧羽冷笑：“当初你抛下父皇，跟着叶鼎之，后来又抛下叶鼎之，回到父皇身边，现在又要跟着洛青阳走。母亲大人，我想问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宣妃娘娘叹息：“我从未爱过萧若瑾，只是当年奉师命，为了整个师门，在太安帝安排下与他成婚。后来遇到叶鼎之，他说愿意带我离开这座如监牢般的城，他是我见过最张狂的人，很快我就心动了。可离开后，我又放不下你，那时我只是想偷偷回来看你一眼，然后带你走。但叶鼎之误解了我，我一直想找他解释，却再也找不到。再相遇时，他成了魔教教主，要席卷天下……羽儿，放手吧，跟我离开这里……”
“闭嘴。”萧羽挥手打断她的话，“你想离开天启城，但我不想。这里对我来说，不是监牢。这里很快就要属于我了，我是这座城的主人，我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无心神色呆滞，苦笑一声：“没想到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世间的很多事没那么复杂，只是我们有时想得太复杂了。”谢宣拍拍无心肩膀，“不过当年叶鼎之率魔教东征，也不全是娘娘的错，其间错综复杂，实在难以说清。”
萧瑟皱眉思索，看来宣妃娘娘不一定站在萧羽这边，那洛青阳的态度就很明确了，真正支持萧羽的只有瑾宣大监，然而瑾宣大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也没在听他们说话。
“师兄，打昏萧羽，带走他。”宣妃娘娘往后退了一步。
洛青阳望向瑾宣大监，瑾宣双手拢袖，冲洛青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萧瑟忽然前进一步，沉声道：“娘娘，这一切已经不简单了。老七这次做了件不可原谅的事，他想杀我，想夺皇位，我都不在意，但他想杀我的朋友，想毁掉整个天启，这就值得在意了。”
宣妃娘娘一愣：“你要杀羽儿？”
“本来不该我来动手，国有王法，但娘娘你看，大理寺卿沈希夺已经死了，所以对不起，我得代劳了。”萧瑟持剑向前走了三步。
瑾宣大监依旧抬头望远处，看似漫不经心。
洛青阳手按剑柄，他受了重伤，萧瑟也强撑着，自知此刻萧瑟未必是对手。但是……萧瑟身边还有个亓官清雾，这个人自己可没把握可以逃走，没错，不是赢她，而是在她手下逃走。
谢宣心里盘算双方实力，自己这边能动的只剩自己和无心，其他人不过是勉强站着。对方只有瑾宣和洛青阳，他自信不输瑾宣，剩下的就看洛青阳了。洛青阳的伤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意志，若起了杀心，自己这边很少有人能活，对了，还有亓官清雾呢。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萧羽忽然笑了：“即便你杀了我，药蛊之术仍无法解除。天启城还是会毁，别一副以为自己赢了的样子，萧瑟，这场游戏还没结束。”
全场寂静。
萧瑟看向亓官清雾和谢宣，摇了摇头：“鬼医早被亓官姑娘杀了，但药蛊之术仍在用，我本以为在无心身上，但现在无心好了。这蛊主，到底在谁身上？”
叶若依恍然大悟：“是陛下身上！”
萧瑟勃然大怒：“萧羽你大胆！”
萧羽笑：“你能如何？”
“不可能！陛下身边有华锦，这不可能逃过华锦的眼睛。”亓官清雾点出关键。
闻言，萧瑟瞬间明白，他和亓官清雾一起转头看向宣妃。
只见宣妃娘娘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弯腰跪倒在地。
一道白衣似已预料一切，冲向萧羽。萧羽猛退，竭尽全力却仍无法再退。
白衣的手挥下，萧羽站在那里，面色铁青，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
无心右手呈拈花状，却恰好捏住萧羽手中的玉铃铛，他抬头看向萧羽，微微笑：“我猜，你是要用这东西来威胁我和孤剑仙，替你杀人，对吗？”
宣妃娘娘忽觉剧痛消失，茫然坐在地上，随即醒悟，转头看向萧羽：“羽儿，你！”
所有人都瞬间明白，这蛊不在明德帝身上，而在宣妃娘娘身上！
连洛青阳都控制不住怒火，九歌剑出鞘，直指萧羽，剑气汹涌，杀意四起，院内之人几乎都被震退三步。
“师兄，住手！”宣妃娘娘喝止。
洛青阳强压剑气，低喝：“大逆不道。”
萧羽看向无心，眼睛仿佛要瞪出血：“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甘愿入你的陷阱，甘愿被做成药人？我不懂药蛊之术，只能让自己身陷险境。要降魔，先成魔，识魔便能降魔，很久以前师父就教过我这个道理。见你之前我已见过母亲，也看到了你对她做的事。把蛊虫放在酒水里，只有对你极其信任的人才会被这种方式陷害。”无心叹息一声，随即轻轻一捻，将萧羽手中的玉铃铛捏碎。他长袖一甩，一边后退，一边对洛青阳说：“洛先生，现在你愿意帮我拦住我这位……好哥哥吗？”
洛青阳垂首：“自然。”
萧羽望向瑾宣，低声：“大监，带我离开。”
瑾宣仍望着天，似对场中一切毫无关系。
无心退到宣妃娘娘身边，长袖一甩，高声：“降妖伏魔！”而后按在宣妃娘娘头上，再呼：“六根清净！”
宣妃娘娘惨叫一声，头上青筋暴起，只觉浑身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那痛钻心刺骨！
“退！”无心松开右手，一指点在宣妃娘娘眉心。
宣妃娘娘顿觉浑身舒爽，钻心之痛瞬间消失，脑海一片空明，睁开眼看向无心：“世儿。”
无心挠挠宣妃娘娘的头，一脚踏前，将一条几近透明的蛊虫踩碎，又轻轻拍了拍宣妃娘娘的头：“母亲，接下来的画面你或许不想看到，睡去吧。”
宣妃娘娘一愣，正欲开口，却眼前一黑，瞬间昏倒。无心扶住她，对洛青阳挑眉：“洛先生。”
洛青阳点头，收剑过去扶住宣妃娘娘。
无心看了萧瑟一眼，两人同时走向前。
萧羽看向瑾宣：“大监，这天就这么好看？”
瑾宣收回目光，莞尔一笑：“好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月亮了。”
“什么样的月亮？”萧羽问。
瑾宣低声：“血月。”
“两位好雅兴。”无心双手合十，“我愿意让你们多看一眼。”
谢宣看向府外，发现原本哭号声不断的天启城突然安静下来，那些药人都瘫在地上不动了，他冲萧瑟点头：“解决了。”
萧瑟看向萧羽：“你说的游戏结束了，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结局。”
“我有选择？”萧羽冷笑。
“你有三个选择：一、被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了结；二、被无心这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了结；三、被……”萧瑟没继续说。
萧羽已将剑贯穿自己胸膛，仍笑着，带着不服气和倔强。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服气吗？”萧瑟叹道。
“因为只有先看不起别人，才不会被别人看不起。”萧羽说完最后一句话，倒在了地上。
无心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开，看着一星小雪花落在掌心，他抬头喃喃：“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尸体。这个喧嚣的夜晚终于安静，只是满地尸体加上纷飞落雪，让夜晚显得格外孤冷。
“终于结束了。”雷无桀叹气。
叶若依也叹：“死了这么多人，这个夜晚总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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