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清雾轻舒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烦恼都吐了出去，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闭关之处。白王萧崇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声音洪亮地宣召萧瑟与瑾宣入宫。雪落山庄的大小事务，又被叶若依稳稳接下。
马车内，瑾宣与萧瑟隔空对坐，沉默像一道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半晌，萧瑟终于开口，语气淡然却带着试探：“我猜，你是父皇的人。”
“你很聪明。”瑾宣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萧瑟伸手掀开车帘，目光透过帷幕投向远方那扇熟悉的宫门，声音低沉道：“父皇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不会任由这座城里的人明争暗斗，而自己真躺在病榻上等死。他一定会留下棋子，以备不时之需。”
“是啊，”瑾宣微微叹息，语气里透着一抹深不可测，“我跟随陛下几十年，至今也未能完全猜透他的心思。”
马车渐近宫门，萧瑟放下帷幕，闭目养神。待车停下，果见萧崇守在宫门外，并未踏入。瑾宣与萧瑟步入宫门时，迎面看到等候已久的金衣兰月侯。
兰月侯显得有些疲惫，抬手拍了拍萧瑟的肩膀，嘴里嘟囔着：“听说城里的灾乱平息了？我猜一定是你解决的。看吧，我没看错人。”
萧瑟摇头，语气平静：“我一个人可做不到这些。”
兰月侯转身时，冷眼扫过瑾宣，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催促：“别说这些了，赶紧去太安殿吧。”
萧瑟不由疑惑：“不是说父皇已经无恙了吗？怎么这么着急？”
兰月侯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加快径直朝前走去，不再多言。太安殿的大门缓慢打开，沐春风坐在角落，脸色疲惫，见到萧瑟推门而入，他微微偏开头，似乎不愿直视。
萧瑟踏入殿内，目光落在明德帝的病榻上。华锦趴在床边，药箱散落一旁，她已沉睡过去。明德帝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脑袋，声音温和：“真是个好孩子啊！”说完，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萧瑟，整个人竟然焕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神采。然而这股光芒，却让萧瑟心头猛然一松。
“父皇。”萧瑟随即跪下唤了一声。
“陛下。”瑾宣紧随其后，伏拜在地。
明德帝笑了笑，从病榻上站起，走到两人身前，将他们扶起。“都起来吧。瑾宣，替孤拟旨。”
瑾宣低头应声：“是。”
“孤今日康健，全赖医者华锦所救。华锦救孤于危难之际，孤赐黄金一万两、天启药庐两房，封为太医院副医正，若非传召，可不入天启。”明德帝顿了顿，看向角落里的沐春风，“沐公子，孤可有遗漏？”
沐春风摇头，语气恭敬：“替师父先行谢过陛下。”
“对了，青州沐家三公子沐春风，救孤有功，赐雪松长船一架，名为‘春风’号。”明德帝嘴角微扬，笑意盎然。
“谢过陛下。”沐春风急忙谢恩，神情略显紧张。
“孤年轻时，曾与你父亲共饮畅谈。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派你来天启学医？呵，他想要的绝不止一艘长船。”明德帝转身，手指指向萧瑟，语调骤然拔高，“让你这个好朋友当皇帝，够不够？”
“父皇。”萧瑟低声打断，语气中带了些许复杂的情绪。
明德帝笑得意味深长：“你想当皇帝吗？”
萧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伫立。
“当年，先皇问孤这个问题时，孤答道：皇帝乃天选，不由人选。想不想毫无意义，只看那一刻，是否做好准备承担这天下。”明德帝抬头望向门外飞雪漫天，“可是孤的皇位并非天选，而是那夜提刀抢来的。而你不同，天斩之剑既已现世，说明你是真正的天选之人。”他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物，随手抛给萧瑟。
萧瑟接过，微微一愣——龙封卷轴！
“瑾宣，这一份留给你，但不要打开。”明德帝又掏出一卷轴递给瑾宣，“等孤离开后，这天下便是你们的了。”
萧瑟忽然开口：“可我还未回答。”
明德帝挥袖，声音坚定：“孤尚未离开，仍是这天下的帝王，做决定不需要征求别人的意见。”
萧瑟看着手中的卷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我对上面的名字不满意，我会撕了它。”
“撕了它，天下必乱。你不想见天下大乱，孤也不想。”明德帝缓步走向门口，伸手接住空中飘落的一片雪花，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低语道：“我很想你。”
萧瑟跟上一步，扶住明德帝的手臂，语气略显强硬：“外面寒冷，您好好地当您的皇帝，这天下就不会乱的。”赵玉真和李寒衣离开天启时，已告诉他父皇的身体状况是怎么样的了。
“孤在这皇位上待得太久，真的累了。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只有寒暖交替，才能让人感受到真实活着的感觉。”明德帝迈出门槛，回首道，“许久未感受过这样的寒风了，陪孤走一趟吧。”
“好。”萧瑟点头。
兰月侯递过一把伞，神色关切：“外面风寒，快些回来吧。”
萧瑟撑伞，陪着明德帝缓缓前行。一路闲聊间，父子俩的话题渐渐随意起来。
“你今年二十有余了吧？你的几位皇兄皇弟都已成婚，你呢？”明德帝问道，“将军府的叶若依怎么样？她从小与你交好，虽然叶啸鹰告老还乡，但她还有军侯封号。”
“父皇，我另有心仪的人了。”
“哦？哪家女子？”
“青州弘博书院之主，亓官清雾。”
“弘博书院之主？”明德帝摸了摸下巴，“董祝曾提起过，他师兄对她评价颇高，据说也是个美人儿。不过她算是江湖中人，心性不定，怕留不住。比如宣妃——宣妃走了吗？”
“走了。”
明德帝停住脚步，旋即继续向前：“走了就走了吧。你那姓雷的兄弟如何了？”
“还好，受了点伤。”
“他想做官吗？”
“不想，他只想做个大侠，然后打遍天下无敌手。”
“比他父亲聪明。”明德帝哈哈一笑，随即感叹道，“父皇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二人聊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偏僻的寝殿前。萧瑟从未去过此地，更没想到宫中竟有如此破旧的地方。四周杂草丛生，似乎多年无人居住。
明德帝刚欲推门而入，忽而停下动作，语带怅然：“如果当年孤不顾一切，不让若风死，你觉得现在会怎样？”
萧瑟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一条分岔路，当我们选择了一条，另一条便永远成为了未知。是仙境还是悬崖，谁都无法知晓。”
明德帝点点头，收回手，转身道：“回去吧。”
雪越下越大，明德帝的步伐愈发沉重，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三日后，边关连失三城，九百里告急奏折飞送天启。天启城披上一层皑皑白雪，不仅因为突降的大雪，更因户户门前悬挂的白绫，无数人的离去让整个城市笼罩在哀痛之中。
整整三日，天启城才勉强清理出尸体。钦天监记录如下：明德二十三年，天生异相，怪病席卷天启城，患者力大无穷、嗜血疯狂。禁军与大理寺临危受命，消灭根源。赤王萧羽亲自协助，却不幸身死。
雪落山庄内，亓官清雾从闭关中苏醒，与萧瑟一边赏雪一边品茗，气氛温馨而宁静。
正在此时，兰月侯大步闯入，手中攥着一封军报：“萧瑟，边关告急，需要我们增援！”
“琅琊军败了？”瑾宣眉头紧皱。
萧瑟接过军报，迅速浏览一遍，眉宇浮现忧虑：“南诀，六十万大军？”
兰月侯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这次他们动了真格。尽管琅琊军初战告捷，但敌我兵力差距过大，根本抵挡不住。”
萧瑟收起军报，问：“洛城军在哪里？”
兰月侯不安地回答：“已经进城了。”
程洛英策马穿行于天启城街道，满目的白绫和哭号声令他眉头紧锁。他扬鞭对副将说道：“若是在梦中见此景象，我还以为来到了战场。”
程洛英继续策马前行，前方忽然出现一抹红影。一名少年怀抱长剑抬起头，唇角扬起浅笑：“将军，不如下来喝一杯？”
程洛英仰头看向阁楼上的身影，稍作犹豫后翻身下马。
叶若依站在萧瑟身后，低声提醒：“他为何在此时出现在天启城？没有陛下传召，擅自带兵入京，这是谋乱之举。”
“萧羽派他来的，按他们的计划，萧羽本该继位，他确实奉了帝命，不算谋逆。”萧瑟倒了一杯酒推向前，随即起身，语气沉稳道，“上将军。”
程洛英行礼：“永安王殿下。”
“将军从天启城门一路行来，有何感想？”萧瑟问道。
程洛英坦率回答：“四个字，触目惊心。”
“将军是见过鲜血的人，萧羽身处天启，虽有一颗狠辣的心，却不懂得掌握力度。如今目睹这一切，是否心存庆幸？”萧瑟追问。
程洛英抿了一口酒，语气故意含混：“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边关告急，我需要洛城军支援。”萧瑟语调平静但不容拒绝。
程洛英皱眉：“我只听君命。”
“砰！”萧瑟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怒声呵斥，“若真只听君命，你此刻怎会出现于此？程洛英，琅琊军若败，你以为你的洛城军能挡得住南诀六十万虎狼之师？届时北离都没了，你还能去哪当将军？别和我谈条件！我能杀萧羽，一样能杀你！你若不去增援，我就让这天下大乱。你自己掂量自己的能耐，若天下大乱，你将成为猎物还是王？”
程洛英愣了良久，终于艰难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立刻启程，你领兵。”萧瑟将半面虎符拍在桌上，目光凌厉，“我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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