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长生（1）

寒潭的水冷得刺骨。

贺云霁跪在青石板上，单薄的中衣早已被泼了三桶冰水。他盯着水面倒影里那张陌生的脸——明明与自己现代的模样七分相似，此刻却惨白如纸，嘴角还凝着暗红血痕。

"病秧子也配用师尊的九转回魂丹？"凌稚晗的银丝履碾过他撑在石面的手指，绣着云纹的衣摆拂过水面，"昨日偷的丹药，现在吐出来也不算晚。"

喉间翻涌的血气让贺云霁说不出话。穿越到这个身体已经三天，原主残留的记忆告诉他：这位玄霜剑宗首徒的白月光三年前陨落，而自己不过是眉眼相似的替身药童。

"要我说..."凌稚晗突然俯身捏住他下巴，指尖凝出冰霜，"你这张脸——"

破空声打断未尽之语。

三道剑气擦着凌稚晗的鬓发划过，在潭面炸开三尺冰棱。众人慌忙跪倒，贺云霁抬头望去，只见白衣剑修踏着月华而来，霜色剑穗在夜风中纹丝不动。

"宗门禁令，戌时后不得擅入寒潭。"严玄霄的声音比潭水更冷，目光扫过贺云霁湿透的衣襟时微微一顿，"都滚。"

凌稚晗脸色煞白，临走前狠狠剜了贺云霁一眼。

湿发贴着脖颈往下滴水，贺云霁撑着青石想站起来，忽然被腕间剧痛扯得踉跄。借着月光，他看见皮肤下浮现赤色翎羽状的印记，像是有人用朱砂笔在血脉里作画。

"你..."

玄铁剑鞘抵住咽喉，贺云霁被迫仰头。严玄霄的瞳孔骤然收缩，剑尖挑起他湿漉漉的额发。这个角度让月光完整地照在他脸上，贺云霁突然明白凌稚晗为何执着于羞辱这张脸——此刻严玄霄的眼神，像在透过他抚摸另一个灵魂。

"谁准你绾这个发式？"

剑鞘擦着耳畔砸进青石，玉冠应声碎裂。贺云霁散着头发跌坐在地，腕间翎羽突然发烫，眼前闪过零碎画面：白衣染血的剑修抱着具焦尸跪在火海，漫天红莲烧穿了星幕。

"咳...咳咳！"

喉头腥甜再也压不住，鲜血溅在严玄霄雪白的衣摆上，绽开红梅似的痕迹。贺云霁感觉身体突然腾空，等回过神来，已被扔在寒潭边的药草丛里。

"明日去百草阁领新的玉冠。"严玄霄转身时，霜色剑穗扫过贺云霁冰凉的手背，"戌时三刻，带着止血散来断魂崖。"

贺云霁躺在夜露未晞的药草间，听着脚步声渐远。腕间翎羽仍在发烫，他对着月亮举起手腕，突然发现那抹赤色正在缓慢游动，像要挣脱皮肤的桎梏。

远处传来钟鸣，子时的山雾漫过寒潭。贺云霁抹去唇边血迹，忽然笑起来。现代做急诊医生时最擅长的就是绝处逢生，既然这具身体藏着秘密，那他不介意把整个玄霜剑宗变成棋盘。

起身时，他在潭边碎石中发现半块玉珏。借着月光细看，上面刻着半句诗：云散霁月明。

而在他看不见的断魂崖上，严玄霄正摩挲着另半块玉珏。月光照亮背面刻字的位置，那里本该写着下联，此刻却只剩一道深深的剑痕。

崖底传来妖兽嘶吼，霜色剑穗无风自动。

贺云霁把玉珏塞进袖袋时，指尖突然灼痛。月光下，那抹游动的赤色翎羽竟渗出皮肤，在腕间凝成半片朱砂纹身。

他想起急诊室常备的硝酸银试毒法，随手揪了把止血草嚼碎敷上。草汁触及皮肤的刹那，整片药田突然泛起红光，所有植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了三寸。

"这是...基因突变？"他戳了戳突然结出赤红果实的龙息草，果实"啵"地炸开，溅在伤口处的汁液竟让翎羽纹身黯淡下去。

戌时三刻的钟声在山间回荡。

贺云霁背着药篓摸到断魂崖时，险些被罡风吹落山涧。严玄霄背对着他站在封印阵眼处，霜色大氅上凝着冰碴，脚边躺着只被斩首的赤眼魔猿。

"止血散。"

三个字裹着寒气砸过来。贺云霁刚要解药囊，忽见魔猿尸身抽搐起来，斩断的脖颈处窜出三条白骨触手！

"闭眼。"

剑风扫过后颈的瞬间，贺云霁被按进带着松雪气息的怀抱。耳边传来皮肉烧灼的滋滋声，严玄霄的闷哼混着血腥气漫进鼻腔。

"你中毒了！"贺云霁摸到他后背黏腻的伤口，"是腐骨水母的神经毒素，必须马上..."

"噤声。"

剑光再起时，贺云霁终于看清状况——根本不是魔猿，而是团不断增殖的肉瘤，每道剑气劈开都会分裂出新的怪物。严玄霄握剑的手已经泛青，却仍将他牢牢护在结界内。

腕间翎羽突然滚烫。贺云霁盯着肉瘤核心若隐若现的蓝光，突然大喊："攻击膻中穴位置！用火！"

严玄霄剑势微滞，反手掷出张符箓。火焰腾起的刹那，贺云霁抄起药杵砸碎腰间瓷瓶，将止血散混着龙息草汁泼向火中。

轰然炸开的金红色火焰里，肉瘤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贺云霁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脑磕上岩石的瞬间，大量陌生记忆涌入——

漫天箭雨中，有人将玉珏塞进他染血的中衣："活下去，阿霁。"

"醒了就松手。"

冷冽的声音唤回神智，贺云霁才发现自己正揪着严玄霄的衣领。对方苍白的唇色泛着青紫，后背伤口却在火光下显出蛛网状金纹。

"你中毒已深，需要放血治疗。"贺云霁摸出银针，"可能会有点疼..."

剑鞘突然抵住他喉结。严玄霄眼底浮起血色："你怎么知道腐骨水母的弱点？"

"我们急诊科...不是，医书上说..."贺云霁话音戛然而止——严玄霄的剑尖正挑开他衣襟，露出心口处火焰状的胎记。

霜刃在胎记上压出血线："三年前魔界突袭，也有个药童在此处救过我。"

贺云霁突然想起凌稚晗那句"替身"。电光火石间，他抓住严玄霄握剑的手按向自己心口："首徒大人要不要试试，这次我能让你多疼？"

掌心相贴的刹那，严玄霄突然剧震。贺云霁腕间的翎羽纹身突然活过来般游向指尖，而严玄霄心口竟浮现出冰晶状的印记，与火焰胎记产生共鸣！

山体毫无预兆地开始震颤。封印阵眼处的符咒接连自燃，崖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严玄霄甩开他的手，剑气在空中划出血符："立刻回药庐，开启禁制后..."

"东南巽位，风助火势。"贺云霁突然指着某处燃烧的符纸，"若用我的血画阵呢？"

严玄霄眼底闪过惊诧。不等回应，贺云霁已咬破手指按在阵眼。鲜血触及符文的瞬间，整座山崖亮起朱雀图腾，即将断裂的锁链重新没入深渊。

"你果然...咳咳！"

贺云霁接住突然倒下的严玄霄时，发现他后背金纹已蔓延到颈侧。怀中人腰间的半块玉珏正在发烫，与自己袖中的残片产生奇妙共振。

"首徒大人可别死啊，"他背起昏迷的剑修往药庐跑，"我还等着看你知道真相后的表情呢..."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贺云霁没注意到，暗处有双眼睛正盯着他染血的衣摆。凌稚晗捏碎传讯玉符，对着掌心浮现的白玉峰虚影低语："师尊，朱雀宿主找到了。"

药庐窗台上的火莲悄然绽放，花瓣上凝结的血珠滚落在地，化作红烟渗入土壤。百里外的镇魔渊深处，九只蛇首同时睁开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