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青瓦上凝着霜。
贺云霁把最后半碗参汤灌进严玄霄嘴里时,发现对方睫毛在颤动。昏迷三天的人忽然扣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阿霁...别碰业火..."
"首徒大人认错人了。"贺云霁任由他抓着,用银针挑破他指尖,"我是您捡回来的替身,记得吗?"
黑血顺着瓷碗边缘滴落,严玄霄眼底的恍惚渐渐散去。他松开手,目光落在贺云霁脖颈处的掐痕:"我伤的你?"
"比起这个,"贺云霁指着药庐外层层叠叠的结界符咒,"不如解释为何全宗门的剑修都在追杀我?"
话音未落,窗棂突然被剑气震碎。凌稚晗的声音裹在风雪里传来:"妖孽!再不交出严师兄,休怪我等踏平药庐!"
严玄霄撑起身子,玄铁剑感应到主人苏醒,嗡鸣着穿透三重结界。贺云霁按住他要握剑的手:"腐骨毒入灵脉,再运功会伤及剑骨。"
"让开。"
"医者仁心。"贺云霁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未愈的火焰胎记,"或者首徒大人更想看我这样出去?"
胎记在月光下泛着金红微光,与严玄霄心口的冰晶印记共振。外头突然响起凌稚晗的惨叫,结界上的攻击戛然而止。
"你做了什么?"严玄霄瞳孔收缩。
"不过是在结界上涂了龙息草汁。"贺云霁将染血的帕子丢进火盆,"沾到伤口会全身溃烂——现代医学叫接触性皮炎。"
火盆突然爆出青紫色火焰。严玄霄挥袖扑灭火星,却在灰烬里看到未烧尽的凤凰木残片——这分明是魔界传讯用的离魂木。
"你从何处得来?"
"捡的。"贺云霁指向窗台,"今早发现时,上面还沾着..."
剑风擦着耳际掠过,凤凰木簪钉入梁柱。贺云霁看着突然暴起的严玄霄,终于发现不对劲——那人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猩红,霜色剑穗正渗出黑血。
腐骨毒发作了。
"首徒大人不是说最恨被人控制?"贺云霁不退反进,任由剑尖刺破心口皮肤,"现在这副模样,和魔物有何区别?"
血珠顺着剑刃滚落,滴在严玄霄手背的瞬间腾起白烟。贺云霁趁机将银针扎入他风池穴,却被暴走的剑气掀翻在地。
后脑撞上药柜时,预知梦突然侵袭。
他看见严玄霄站在镇魔渊边缘,霜色大氅浸满鲜血。九只蛇首穿透那人胸膛的瞬间,自己腕间的翎羽纹身化作锁链,将整座山峰拖入火海。
"不要——!"
惊醒时,严玄霄的剑正悬在眉心。贺云霁发现对方脖颈爬满金纹,显然毒素已侵入心脉。他忽然笑起来:"若我救你,首徒大人拿什么换?"
"你要什么?"
"一个真相。"贺云霁扯开他衣领,指尖按上冰晶印记,"三年前那个药童,究竟怎么死的?"
严玄霄周身剑气暴涨,药柜上的瓷瓶接连炸裂。贺云霁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听见那人嘶哑的低吼:"你也配提他?"
窒息感让视线开始模糊,贺云霁却摸向袖中的半块玉珏。当残片触及严玄霄心口时,冰晶印记突然迸发强光。
记忆碎片如利刃刺入脑海。
红衣少年被铁链锁在祭坛,心口插着严玄霄的命剑。漫天雷劫中,那人跪着剖开自己灵府:"以剑骨为契,换你轮回路上一盏灯..."
"呃啊!"
严玄霄突然松手,七窍渗出黑血。贺云霁滑坐在地,看着满地狼藉苦笑——急诊科三年都没见过这么棘手的病患。
他取下发间银簪刺入膻中穴,以心头血画阵。朱雀纹身游出腕间,在两人身下绘出繁复的赤金图腾。
"以血为媒,以魂为引。"贺云霁擦去唇边血迹,"严玄霄,这道溯光咒的代价,我要你余生都记得。"
咒术生效的刹那,药庐所有镜子同时映出过往——三年前的雨夜,严玄霄抱着焦尸在火海嘶吼,怀中人腕间翎羽寸寸成灰。
腐骨毒被生生逼出体外,严玄霄恢复清明的瞬间,看见贺云霁正徒手接住坠落的房梁。火焰吞噬他半边身体,焦糊味混着莲香弥漫开来。
"为什么...?"严玄霄接住倒下的人。
"急诊医生职业病。"贺云霁扯了扯嘴角,"见不得人在眼前死..."
未尽的话语化作血沫。严玄霄颤抖着去探他灵脉,却摸到正在消散的魂魄——溯光咒反噬,正在吞噬施术者的三魂七魄。
窗外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九婴的嘶吼震落梁上积灰。贺云霁用最后力气将玉珏塞进他掌心:"东南巽位...用我的血..."
药庐轰然倒塌的瞬间,严玄霄抱着人冲破火海。怀中的身体逐渐冰凉,腕间翎羽却愈发灼热。他割开贺云霁指尖,血珠滴落的刹那,整座玉京山亮起朱雀星图。
九婴的嘶吼变成哀鸣,而贺云霁在星图中睁开金红异瞳。他抚上严玄霄染血的脸,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看,我们都在天道算计里。"
守山弟子赶到时,只看到严玄霄跪在废墟里,怀中抱着一件焦黑的斗篷。凌稚晗捡起滚落一旁的凤凰木簪,悄悄抹去尖端残留的腐骨毒。
千里外的镇魔渊底,被朱雀血染红的锁链正在融化。第九只蛇首挣开桎梏,竖瞳里映出白玉峰阴鸷的笑脸。
雪粒子砸在窗纸上的声音像是谁在撒盐。贺云霁睁开眼时,最先看见的是严玄霄后颈的结痂——那道被他用瓷片划出的伤口,如今泛着不祥的金色。
"装睡有意思?"他抬手去够床头的药碗,铁链声乍响。腕上两道封灵锁刻着镇魂咒,稍一挣扎就沁出血珠。
严玄霄转身,霜色剑穗扫过药案上七盏锁魂灯:"你该庆幸自己还有用。"
贺云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铜镜,险些认不出镜中人——苍白皮肤下浮动着赤金脉络,眼尾生着细小的凤羽纹。三日前的反噬竟让朱雀神魂外显至此。
"他们叫你什么?灭世妖孽?"他故意晃动手腕,看着血珠坠入灯油,"还是...师兄的续命药引?"
最后那个称谓让严玄霄骤然逼近。剑修带着冰碴的手指掐住他下巴,却在触及凤羽纹时触电般松开:"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舍得吗?"贺云霁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火焰胎记正对着严玄霄的佩剑,"就像三年前那样,再杀我一次?"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严玄霄的剑鞘撞翻药盏,褐色药汁泼在贺云霁锁骨处,腾起缕缕黑烟。
"腐骨毒?"贺云霁嗅了嗅突然笑出声,"你们玄霜剑宗的待客之道真是...咳!"
铁链猛地收紧,他被拽得撞上严玄霄胸膛。剑修颈侧的金纹在凤羽纹映照下开始蠕动,像是活物在皮下挣扎。
"为什么故意激怒我?"严玄霄的声音裹着压抑的喘息,"你在掩盖什么?"
贺云霁突然咬破舌尖,含血吻上那人的唇。严玄霄瞳孔骤缩,掌心凝出的冰刃却迟迟未落——纠缠的血气中,一缕金线正从贺云霁心口渡入他灵台。
记忆如潮水漫涌。
黑暗的洞穴里,少年严玄霄抱着浑身是血的药童。洞外传来凌稚晗的喊声:"师兄!魔物往断魂崖去了!"
"阿霁坚持住..."严玄霄颤抖着去捂他心口血洞,"我这就..."
怀中的手突然握住剑柄。利刃穿透两颗心脏的瞬间,药童染血的眼尾绽开凤羽纹:"记住这种痛,下辈子别捡我回家。"
现实中的严玄霄猛地推开贺云霁。两人唇角都染着血,只不过一个是朱砂色,一个是污浊的黑。
"现在信了?"贺云霁舔去唇边血迹,"当年是你亲手..."
剑鸣声打断话语。严玄霄的命剑悬在两人之间,剑身映出贺云霁逐渐妖化的面容:"锁魂灯还剩四盏,你猜够不够烧到月圆夜?"
"不如猜猜凌稚晗给你下毒时..."贺云霁晃了晃铁链,"有没有念同门之谊?"
话音未落,药庐木门轰然炸裂。凌稚晗捧着雪莲羹僵在门口,瓷碗坠地时,露出袖中半截未藏好的离魂木。
"师兄!他是故意离间..."凌稚晗突然跪地咳血,腕间浮现与严玄霄相同的金纹,"那日为了救你,我才..."
严玄霄的剑尖转向昔日同门。贺云霁趁机扯动铁链,房梁上悬着的药杵精准砸中凌稚晗后颈。
"啧,急诊科练出来的准头。"贺云霁踢了踢昏迷的人,"他袖中有九婴鳞片,不信你摸。"
严玄霄挑开凌稚晗的衣袖,瞳孔猛地收缩——不止鳞片,还有与他颈后金纹同源的蛊虫在皮下蠕动。
"腐骨毒是蛊引。"贺云霁晃着不知何时解开的手铐,"你每运功一次,蛊虫就靠近心脉三分。"
他突然将蛊虫按进严玄霄伤口:"现在你我算同生共死了,首徒大人。"
剧痛让严玄霄单膝跪地。贺云霁趁机夺窗而逃,却在触及结界时被凤凰火灼伤。他望着漫天飘雪突然大笑:"你猜白玉峰真人此刻在镇魔渊做什么?"
这句话让严玄霄浑身血液凝固。三日前贺云霁昏迷时呢喃的"东南巽位",正是镇魔渊封印的生门。
"来不及了哦。"贺云霁指尖燃起南明离火,火光照亮脖颈处新生的鳞片,"你听——"
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远处雪峰腾起紫色烟柱。严玄霄的命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浮现蛛网般的裂痕。
"当年你用剑骨镇守的封印..."贺云霁在狂风中如纸鸢摇晃,"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他纵身跃下悬崖的刹那,严玄霄终于看清——贺云霁后颈浮现完整的朱雀图腾,而振翅欲飞的位置,嵌着他当年亲手种下的封魂钉。
"阿霁!!"
严玄霄跟着跳下悬崖,却在抓住贺云霁手腕时被蛊虫噬心。两人坠向雾瘴的瞬间,贺云霁突然翻身将他护在上方。
"这次记得接住我。"贺云霁眼尾凤羽纹寸寸剥落,"就像...那年上元节..."
雾瘴吞没未尽的话语。严玄霄在剧痛中抱紧冰凉的身体,看着怀中人化作漫天火羽。最后一片翎羽落入掌心时,镇魔渊方向传来九婴的嘶吼。
三百里外,白玉峰割开掌心,将血滴在苏醒的蛇首之上:"恭迎圣尊。"
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本该魂飞魄散的贺云霁正从莲池爬出。他心口的封魂钉不翼而飞,腕间翎羽纹成了锁魂链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