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端

一楼客厅里的顶灯很暗，雨滴型的玻璃碎片一串串挂在吊灯周边，摇出破碎的光。

走廊里并未开灯，往里望去一片昏暗。单手托着托盘，桑吉的目光停留在里侧白漆粉刷的门，而后抬手轻叩。

里面没声，桑吉皱眉头舒展，正想再敲一遍，门忽的从里被人拉开。飘霜站在门侧，半个身子挡住桑吉的视线，“有事？”

开门的速度太快，桑吉的手举到半空中，正对着飘霜的胸口。飘霜视线下移，不悦开口：“有…咳咳…”他声音微变，“有事？”

桑吉整理一下表情，微笑开口：“和上次一样，加了您喜欢的蜂蜜，35度整。夜晚工作效率高，更要注意补充。”

“不用。”飘霜直接打断他，“没别的事……你可以滚了。”

桑吉伸手握住门缝，强硬的止住飘霜关门的动作，声音里却带着几分示弱：“保障先生的身体健康是我职责所在，先生还是别为难我了。”

事儿真多，没想到他还这么烦人。飘霜没有说话，退回屋内，算是一种默许。

屋内光线模糊，整个房间只有一盏小夜灯亮着。桑吉皱眉想开口说些什么，飘霜伸手已经打开了卧室的灯。

桑吉一挑眉，走到书桌前，把文件和打开的书籍整理到一边后将杯子放到桌面，“为什么不开顶灯？对身体都不好啊。”

“我习……”飘霜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跟他解释，“你有点多管闲事了。”

“哦……”桑吉忽然发出这么一声，“飘……霜？”

男人停下拿杯子的手，眼神犀利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桑吉，里面夹杂着一丝很奇怪的情绪。

……

7点半

远处的山峦描出一丝金边，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地平线，或许这就是“软红光里涌银山”江炊想。

答应的时候挺爽快，等到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脑子一热多么荒唐。这个点村里不算太冷，但也绝对说不上热，江炊轻轻解开围巾搭在手上，跟在谷裕身后。

隔着几栋小茅屋，前面隐约传来热闹的躁动。江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地上的石子向后缓慢移动，随口问道：“前面干什么呢？”

“哦，这不是摆菜等您过去吗？咱们还是快点吧。”

“好……”

最多几百米的路程，每走一步都是煎熬。江炊心如死灰，看着眼前的光亮逐渐靠近，人群此起彼伏的聊天声变得嘈杂。再抬头，自己已经站到了几个圆桌中间。

“来来来，江大师坐这儿。”谷裕一把拉着他到中央最大的圆桌边，村长颤巍巍的拉开身侧的圆凳，江炊立刻按住，“别，我怎么配做主桌？”

村民们七嘴八舌，“您帮俺们驱除了鬼，这可解了我们的心结啊，怎么不配？”

“就是您坐中间那儿，啊。”

“……”

江炊内心苦笑，一想到过会儿自己要干什么，心里就犯怵。虽然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江炊在村长旁边坐立难安。刚想开口再找补几句，却发现刚才还热闹的宴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这江炊感觉渗人的眼光看着他。

“诶？”江炊下意识开口，危险的信号还没从大脑传出，忽然听“铛”的一声，有人不知从哪搬来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锣，举起锣锤用力一敲。

江炊一惊，猛地回头，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

“哈？”江炊不明所以，偏头看向谷裕，视线后拉，已经有人端着菜肴从身后的屋子走出。

谷裕帮着摆菜，不忘了跟江炊解释：“我们这有贵客来摆席的话，都是要敲锣开宴的。”

眨眼间，十几盘菜便盛上桌，围在中间的是一盆大棒骨汤。透明粘稠的汤汁随着盘子放下，溅在红绸布上晕开一片湿迹。余热还未消散，锅里依旧咕噜咕噜冒着泡，香气随泡泡炸裂，逸散到空中顺着鼻尖钻入，牵动起食欲。几根大棒骨斜立半泡在奶白色的汤汁里，再加上几星葱绿的葱花点缀……豁，尝一口，估计就只能说一个鲜字吧。

“愣什么？开动啊！”高才耀把锅一放回头喊道。见村长开始动筷，江炊默默夹起面前的一根秋葵。

众人有说有笑，江炊默不作声，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半个小时下来，面前的那两盘菜所剩无几。

“江大师，别光吃菜啊，尝尝我们这棒骨汤！”身旁的谷裕注意到他，起身抄起个空碗，一拨拉锅勺。

江炊立刻起身，注意到众人看他的目光，而后又缓缓坐回去。不是他不想喝，而是要盛汤就得起来伸手站着，他不想那么引人注目。

奶白色的丝带从勺子流进碗里，接着被一只大手放到江炊面前，“客气什么？江大师，你可是大功臣！”

江炊笑了笑，刚才吃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托起碗嘬了一口。

碗里漂浮着一块肉，江炊咬了一口，直接咬到骨头。“嘶……”江炊下意识咬了咬牙，这肉几乎是没有，薄薄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但嫩到入口即化。

“这什么肉啊？还挺不错的。”江炊用筷子拨楞着碗里的骨头，不经意间发问。

村长忽然用力咳嗽起来，江炊刚想问候两句，人群不知低声私语了什么，有人互相交换个眼神，笑道：“这可是上好的羊胎肉，在母羊还怀崽的时候直接宰了，那羊胎，鲜到让江大师你在城里保准还想吃！哈哈哈哈……”那人笑着看着江炊，伸出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块肉举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放到嘴里。

像是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人们附和着笑作一团。锅里泛起白烟，在夜晚漆黑的背影下格外显眼。

江炊忽然没了胃口，索性起身对着人们微鞠一躬：“抱歉，扫了各位的兴。不过我觉得应该回去了。”

村长看了眼谷裕，后者恰好起身，“别啊，上次您就是走了一晚上才回去，这次还是在我们这儿休息一下吧。来来来，喝酒喝酒……”

正合我意。江炊立刻收回脚步，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来和池有会合。

众人轮番敬酒，江炊想拒绝，奈何拗不过众人，被迫陪上。

一杯苞米酒下肚，酒精劲上来，江炊头晕目眩，连耳尖都开始发红。“再来一杯！我敬江大师劳苦功高！”

“……”

倒酒，碰杯，仰头……不断重复，江炊扶额想缓缓，手却不听指挥继续给自己动作。

“哎……”众人的起哄声在耳边拉长，模糊到听不清在说什么。

不能再这样了……江炊想控制着自己起来，结果一头栽在桌子上。

“他醉了，把他搀回去吧。”江炊闭眼前听到这么一句。

……

门被人撞开，人影攒动。江炊点亮灯，一脸醉意的回头：“没事……我……没醉……”坚持着说完这话，江炊迷迷糊糊瘫在床上，不省人事。

门口似乎传来说话声，接着有人关上灯，把门带上，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哗一一

片刻后，江炊面不改色的起身拉开窗帘。月光洋洋洒洒，纱窗网眼割不断夜风习习，连带着那几分为数不多的醉意都逐渐消退。

江炊揉揉眼，迷离间似乎有呼吸声响起。江炊回头，一双血色的眼眸忽然睁开，池有缓缓从阴影处走出。光线从地板一路攀延到他的下颚，露出少年半张苍白的脸。

草……江炊扶额皱眉，刚才他确实被短暂吓了一跳。

“你走路都没声啊？装神弄鬼。”

池有沉默半晌，罕见的没有反驳。少年递给他一杯水，嗓音里带着江炊从未听过的颤抖：“你……先喝杯水……清醒清醒……”快速说完这话，池有走到窗边侧过身，窗帘轻轻抖动，他应该是在抠弄窗帘。将江炊想。

江炊一饮而尽，不在乎的摆摆手：“别那么担心我，装的。以前为了应酬求着人家签合同，喝的比这多了去了，醉不了。”

“是吗……”窗帘停止抖动，池有不自然的回应，像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每个人都喜欢吊着他？指腹顺着纸杯画一个圈，江炊没有看池有：“你怎么了？是不是知又知道了什么事？”

池有沉默片刻：“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是，他怎么又卖关子？

“到底怎么了？”江炊一把扳过池有的肩膀强迫少年正视自己，“别吊我胃口。”

“……”池有只是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忽然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么一句：“你吃什么了？”

“嗯？提这个干嘛？”难道食物有问题？江炊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回忆道：“秋葵，豆腐那种菜，喝了点酒，还有……吃了点羊肉，还喝了羊汤……”

池有好不容易放松的表情骤然一变，他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的抬头问：“你……吃那个肉了？”

“怎么？”江炊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是啊……他们给我下药了？”他思索片刻，“可是所有人都吃过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池有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也希望他们下药了……可他们……”池有深吸一口气，再次询问，“你真的要知道吗？”

“怎么了？”江炊感觉真的要出事，声音逐渐变小。

“我听到……他们杀人了……”池有犹豫着低声道，“那个肉就是……”他没再说下去。但一切已经点明。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江炊一个踉跄，手扶着窗沿差点跪倒在地上，心里准备还是做太少了。

纸杯掉落在地，滚成一个弧形。记忆扭曲，江炊控制不住的干呕。村民们的奇怪笑声，村长突如其来的咳嗽，男人仰头吃下一块肉的场景重合，扭曲成一个可怖的角度。刚才对他们热情款待而产生的内疚烟消云散，此刻江炊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吃人了。

直到吐无可吐，只剩下反胃感。江炊几乎浑身颤栗，恶心和背德感一齐上涌，想起刚刚那人没有犹豫吃下，其余人笑着起哄……他们是知道的。根本不是什么羊，而是个人，活生生怀孕的人！他们竟还能这么心安理得的吃下去……

看他这副样子，池有拍了拍他的背，递来张纸：“我说了你不想知道……”

江炊擦了下嘴，脸色难看的想回他，却听院门发出响动，像是有人解开了拴在门上挂着的铁链。脚步声杂乱，不止一个人，声音最终停在卧室门口。

池有扶着江炊的手一紧，两人立刻噤若寒蝉。

“睡着了吧？”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

“再等等，保险一点。”这道声音有些熟悉，江炊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这是……

“等什么？还敢回来，现在就弄死他！”第三个声音说。

“啧，小点声，别把他惊醒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他，似乎是怕那人惊醒自己，江炊终于分辨出来了，是高才耀。“万一醒着，反抗了受伤的是我。再等半个小时。”声音稀稀疏疏，他们似乎走回院子里了，门外再次恢复死寂。

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对视一眼，江炊压低声音：“他们要杀我，我只有半个小时。”

我？池有看着他，江炊继续说：“太危险了，我不能牵扯上你……你回去吧。”

池有一皱眉，正义凛然：“我像是那种不义气的人吗？不行，说好的跟你一起就一起，况且……我不一定会死。”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炊。

不死？难不成镜中人真的有什么特异功能？

江炊想说什么，但池有在的话，他确实会心安不少，“那现在就走。”

缓缓推开纱窗，池有翻身一跃而下。这身影，莫名和那晚重合。

都是茅草房，窗户离地不高，只到江炊肩膀。探出身，池有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个招呼，江炊踩着围墙稳稳落地。

“还记得路线吗？”池有看着他。

江炊点头，没有回话，只是扯了扯他的衣袖。

要先拍到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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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我第一次一章就写到4000字…想想我第一张才只有2500…支持一下吧…我再也不拖更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