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春夜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林小雨把书包甩在玄关，鼻尖忽然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他踮着脚摸进厨房，果然看见母亲正往搪瓷碗里舀面汤，白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又偷吃酱油。"他伸手戳了戳母亲围裙口袋里的玻璃瓶。母亲手一抖，深褐色的液体在面汤里洇开细密的纹路，像极了老槐树的年轮。

母亲总是这样。每逢雨天放学，厨房的窗玻璃就会蒙着层毛茸茸的水汽，灶台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她总说雨天寒气重，要喝热汤祛湿，可林小雨知道，是因为这样的天气巷口的馄饨摊不会出摊。

"阳春面就要清汤才正宗。"母亲把撒着翠绿葱花的碗推过来，自己却低头搅着那碗颜色深沉的汤。油花在昏黄的顶灯下泛着细碎的金光，林小雨夹起一筷子面条，蒸腾的热气里，母亲鬓角的白发像落在黑绸缎上的雪。

缝纫机的哒哒声从里屋传来时，林小雨正蹲在门槛上拍打篮球。新买的校服在体育课上被铁丝网勾出个三角口子，此刻正可怜巴巴地耷拉在缝纫机台面上。

"跟你说过多少次，翻单杠要当心。"母亲推了推老花镜，指尖捏着绣花针在发间轻轻一抿。阳光从纱窗漏进来，给她的侧脸镀上毛茸茸的金边。林小雨看着那些细密的针脚像蚂蚁列队爬过布料，忽然想起上周家长会时，班主任说他的校服总是全班最整洁的。

缝纫机突然卡了线，母亲凑近去看时，一缕灰白的头发垂落在额前。林小雨盯着她眼角的皱纹，想起去年这时候母亲还能不戴老花镜穿针。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缝纫机的金属踏板反射着细碎的光斑，跳到他新球鞋的logo上。

深秋的早晨来得格外迟。林小雨被窸窣的响动惊醒时，天边才泛起蟹壳青。他揉着眼睛摸到厨房，看见母亲正踮脚够吊柜里的蜂蜜罐子，睡裤下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在晨光中白得发青。

"不是说腰疼别爬高吗？"他伸手取下罐子，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壁。母亲的手顿了顿，转身去搅灶上的小米粥，蒸汽模糊了她的镜片："你最近老咳嗽。"

保温桶的银色外壳映出林小雨乱翘的头发。他嚼着夹了煎蛋的馒头，看母亲把切得细如发丝的咸菜装进玻璃罐。公交车的喇叭声从巷口传来时，母亲突然往他书包侧兜塞了个东西——是包枇杷糖，糖纸已经有些褪色，不知道在柜子里放了多久。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林小雨盯着点滴管里不断坠落的水珠，听见走廊传来推车轱辘碾过地砖的声响。母亲躺在蓝白条纹的被单里，整个人小得像片枯叶。他这才发现，原来记忆中宽阔温暖的手掌，其实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护工说母亲是清晨买菜时晕倒的。菜篮里滚落的西红柿沾着露水，在急诊室地砖上拖出蜿蜒的红痕。林小雨翻找医保卡时，摸到母亲钱包夹层里自己的小学照片，塑封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深夜的住院部走廊空无一人。林小雨蹲在茶水间，看着电煮锅里翻腾的面条发怔。母亲总说煮面要"宽汤窄面"，可他手一抖，面条就挤成了团。搪瓷碗底沉积的酱油晕染开来，像极了那个雨夜的厨房。

"咸了。"母亲抿了口汤，眼角的笑纹堆叠起来。点滴架在床头投下细长的影子，林小雨看着母亲用颤抖的手擦去嘴角汤渍，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母亲也是这样一勺勺喂他喝粥。窗外的月光淌进来，给母亲稀疏的头发镀上银边。

康复科走廊的扶手上凝着潮气。林小雨搀着母亲慢慢挪步，听见她布鞋摩擦地砖的沙沙声。理疗室的艾草味顺着门缝飘出来，母亲突然抓紧他的胳膊："你看那棵玉兰，花苞都鼓起来了。"

他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住院部中庭的老树确实萌了新芽，褐色枝桠间缀满毛茸茸的绿苞。母亲的手温透过毛衣传来，让他想起小时候放风筝，那根始终攥在掌心的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