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横店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一个小小的镇子，一边是熙熙攘攘的游乐场，一边是汇聚着从九宫格火锅到地道茶餐厅的大街小巷，而离着这些烟火气不远，有那么一座小山，山脚下是处大工地一样的所在，春夏尘土飞扬秋冬风沙扑面，然而就是这么个恶劣的游客都不愿踏足的地方，却藏了在很多人眼中最为光鲜亮丽的一群人，这处天仙美人，那处神君大侠，有几个正在天上飞着，还有一群轰轰烈烈的打着……这是个小小的镇子，也是个大大的屏幕，用各种感天动地的方式，上演着着连续剧万万千千，有人追梦，有人圆梦，有人梦醒……

比起外面的光鲜亮丽，成毅倒是一直更喜欢窝在这个戏里戏外可以随时切换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演着别人，还可以吃到地道的湖南菜，喝上明前的碧螺春，唯一有些不解的就是，横店的豆腐脑竟然是咸的。

拍戏拍了十多个年头了，来看他的粉丝越来越多，需要进城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可是他还是更喜欢待在这个被他们说成乡下的地方。他当然也是想红的，红了可以接自己喜欢的戏，仅此而已，当然了，钱也会越来越多，那总是好的。比如这次这个叫做《莲花楼》的剧，终于不用天上地下爱的死去活来了，甚至没有一个正经女主。没女主角的戏他也不是没演过，只是，这戏和男演员的对手戏比从前每个女主角都多。那个男演员吧，叫曾舜晞，他不认识，只是印象中，是个眼睛很有些大的小男生。然后，同事们都说，他家里相当的有钱，就是个现实版方多病。

成毅在围读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曾舜晞。他还没来得及认出来人，那孩子已经尊敬又客气的伸出手来，“成毅老师你好，我是曾舜晞。”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握着手看着对面男生那双炯炯的大眼睛脱口而出道：“哇，你的眼睛好大啊！”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哦，他就是方多病啊，便连忙又补上了一句，“确实挺像方多病的。”

对面的男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得成毅老师多多指教！”

成毅冲他笑了笑，“别这么客气，合作愉快。”然后，竟然冲曾舜晞拱了拱手，“那个，其实叫毅哥也是可以的。”

曾舜晞却是在成毅一进来就一眼瞧见了他的，某一年的萧邦晚宴上俩人曾有过一面之缘，他不知道成毅是否记得他，他对成毅却是过目难忘。准确说来，成毅那张脸属实对每个见过的人来说都是过目难忘的——太小了，小到怎么形容呢？曾少爷没有方少爷的文采，就觉得吧，像是去买烧饼，却在一排大饼中发现了一个精致的小蛋糕，还是带造型的那种，别具一格，引人注目。一双放在女明星脸上都能说得上妩媚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双唇，五官精致如雕刻，每一寸大小比例都像是精细计算过，完美镶嵌在那张比巴掌还小的脸上。那次的晚宴都是盛装出席，那时候的成毅更是精致的像个手办娃娃，即使在一堆争奇斗艳的明星当中，都是异常的突出。

而现在，成毅不施脂粉，只是戴着顶鸭舌帽压住有些乱套的头发，略一低头那张小脸便完全被帽檐挡住。这么小的脸，五官瞎长都不会难看啊，何况他的还这么会长，这才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的脸吧。

曾舜晞正自思索着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却见贺刚进来坐在了成毅旁边，俩人寒暄了几句，曾舜晞却又是瞅着贺刚看了老半天，转头悄悄对成毅道：“毅哥，我怎么觉得他这么眼熟？”

成毅冲他呵呵一笑道：“楼德哇~”曾舜晞恍然大悟：“难怪哦，他当过刘德华替身还是啥？”

“那我倒不知道，只晓得他当年参加那些模仿秀节目，专门模仿刘德华出道的。”

“你怎么这都知道。”

“那当然，当年追个星多不容易啊，难得看到活的，能看个像的都是好的。”

“你还追星啊？”

“追的呀，当年赚了第一笔钱就拿去看刘德华演唱会呢。”说着怼了旁边的贺刚道，“刚哥来两句听听。”旁边倒都是熟识的，便都跟着起哄，贺刚也不见外，张口就来，只是把曾舜晞瞧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些，成毅笑道，“这和小朋友有代沟了。”

“唉不是，我要是真能演一次刘德华的儿子就好了。”

“醒醒，人家只需要演老婆的，你先给这个假的演好咯。”

笑笑闹闹间，众人便也熟识了。

成毅却不知，曾舜晞接了这剧，真的是因为冲着他那科班出身的名头和那一句老师来的。这几年一边学一边不停的拍，虽然都是男一号了，毕竟是半路出家，能碰到一个这样科班出身对手戏还如此之多的男演员，机会真是难得的。何况，还有着过目不忘的帅。所以，曾舜晞不管自己是男几号有多少戏份，甚至没问过片酬几何，迫不及待的就去试了镜。

曾舜晞是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和成毅说了，看着年轻人一脸的谦逊，成毅也不好太谦让，便真的和剧里的李莲花一边探案一边偷偷摸摸教导徒弟一样，无声无息的当起了曾舜晞的片场老师。曾舜晞便也和方多病一般，围读也好集训也罢，成了成毅的小跟班，走哪跟哪。到了开拍时，人人看到成毅一个人待着，都会多问上一句，“李莲花，你的小徒弟呢？”

曾舜晞似乎一进组就心想事成了。除了顺利当上成毅的小徒弟，他还总是想着他毅哥那双比女明星都好看的眼睛真的变成一个大美女会是什么样子？善解人意的郭导竟然第一天就安排了成毅的嫁衣。郭导说跟女装成毅颇有缘分，成毅三次女装两次都在落在他手上。曾舜晞真的太好奇了，问导演上次他毅哥女装是什么样？郭导故作神秘，说等几个月就看到了。曾舜晞悄悄搜了一下，记住了沉香如屑开播的日子。

成毅那套嫁衣很美，美的很沉重。郭导说曾舜晞和肖顺尧俩人那副样子就像迫不及待想看到新娘子的新郎官，于是成毅换装的时候导演没让他俩看热闹，说出来就直接拍，拍真实反应。然后就看到成毅一身石榴裙头上还顶着一副沉甸甸的银冠，慢慢踱了出来，俩人笑作一团，曾舜晞突发奇想举着火折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却照的自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成毅在对面看着他，觉得曾舜晞的眼里好像落了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只是一瞬，他下意识挪开了视线，那火折子实在是太晃眼睛了。肖顺尧这时才想起来说台词，“我还是去杀人好了。”“诶，我也去。”导演恰到好处的喊了咔，一条过。

俩人一听便不约而同的折回来围着成毅看上看下，肖顺尧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漂亮的花花小妹！”

“是够漂亮的，让方多病娶花花他肯定不会逃婚的！” 曾舜晞跟着笑。

“赶紧的，那边的角大美女的婚房刚搭起来呢！”

成毅听的了扶了扶头上摇摇欲坠的银冠，“穿了三回女装当了俩次新娘，我这造了什么孽……”

“啥？你上次居然也是新娘子啊，上次是嫁谁呀？”

成毅白了曾舜晞一眼。曾舜晞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剧透一下嘛，就看一眼……摇摇晃晃的，扯的他头上叮当作响。郭导见状跑来打开手机向曾舜晞嘚瑟，看看，好看吧？

“神仙下凡啊毅哥，太帅了！”

“这帅的人神共愤啊，哥！”

“诶哥哥，这等开播了我们组外边等你的小姑娘又要堵路了吧？”

“新娘子是神仙姐姐还是凡人姐姐呀？”

石榴裙伴着小碎步叮当作响，身着石榴裙的新娘子终于从小马扎上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马不停蹄消失在夜色里，成毅寻思着以后绝不再穿女装！

“诶你走慢点，你这身上沉，小心摔着，等等我呀……”

剩下肖顺尧凌乱着：他这是去追孩子他娘吗？

拍戏和看戏不一样，剧里都是开头有多美好，结局就会有多凄惨。拍戏呢，通常开拍有一个好的气氛，便也能融融洽洽到最后。拍戏就像过日子，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所以嘛，跟对了组就像选对了过日子的人。曾舜晞进过很多组了，得出这么个结论。

只是人嘛，总是容易乐极生悲，果然没开心几天，曾舜晞突然病了一场，强撑着开了几天工，有一天实在是撑不住了，拍着拍着人直接晕了，成毅戏服都没来得及脱，和助理一起把曾舜晞送去了医院，好在问题不大，横店的医生大概看过太多这样的病人，没多的话，就说了句，多吃点饭就好了。

曾舜晞换来了一天休息。再去片场的时候，发现通告上方多病三个字换成了方小宝，从剧里到剧外。成毅看到他来，唤了声“小宝”，从此除了剧情需要，便再没喊过方多病。曾舜晞在酷暑里蒸烤着，仍然觉得一颗心又暖了几度，方小宝，终于要开始闯荡江湖了。

当然，江湖不是那么好闯荡的，每天拍的没日没夜，凌晨四点出工，三更半夜回酒店，工地搬砖要是这样一定会被投诉扰民，可他们这个大工地扰的只是自己，夜以继日也没人理会。那天，他仍是梦游一样来到化妆间，忽然闻到一股香喷喷的来自于食物的味道。成毅早他一步来了，正端着个大碗大口大口的吃着什么，看着他进来，招呼他坐下也递了个大碗过来，“我妈做的炒饭，刚出锅的，来一起吃啊。”说实话一大早胃口都还没醒，似乎吃不下，可是盛情难却，拿起来吃了一口，然后两口、三口……为什么会有这么美味的炒饭呢？第一次觉得吃早饭竟然比冰美式更提神。成毅在一旁看着他笑，“慢点吃，怎么样我妈的手艺不错吧？”

曾舜晞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囫囵道：“阿姨来横店了吗？”

“哦，我爸妈退休以后就经常在这照顾我了。这几天实在太早了，她怕我早饭没得吃，就早早爬起来给我做的。”

曾舜晞顿了顿，“哎呀，这怪不好意思的，阿姨起那么早，我还把你的早饭都给吃了，”

“没事儿，我让她做了俩人份的，那天医生不还叫你能吃就多吃点。等白天热了又吃不下了，别又饿晕了。”

曾舜晞一边不好意思的笑，一边又扒拉了两口，“那我吃了哦。”

成毅笑着看他，“吃吧，管够。”

于是后来很多天，两个在凌晨吃炒饭的男演员成了横店化妆间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曾舜晞对除了深圳以外的一个地方，生出了些许亲切，而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只想逃离，这个冬天冷死夏天热死的大工地。也是第一次，他忽然觉得剧组的时间过的特别快，哪怕是他们起着最早的床，熬着最晚的夜，一天当成两天用。

有人三分钟一碗泡面，有人慢炖一碗鸡汤；有人相逢不识，有人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