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仿佛就在一梦一醒间，开工个把月了。剧组常会在这个时期安排些有点子亲密的戏份，好让演员快速培养感情，这次也没例外，即便都是几个大男人。剧本人人都有，谁都能从那几页纸里多多少少看出一些暧昧来。现在观众什么口味，这是一群最懂拿捏的人了，有时候剧情不够，只能另辟蹊径的靠演员来凑了。但是这暧昧拍的恰到好处是暧昧，多一点就过不了审了，少一点又太寡淡让人品不出味来，这其中的分寸便要靠演员来拿捏了。

挺难的，曾舜晞想着。

可是每每看着成毅，却总是手到擒来挥洒自如的样子，他老是怕自己接不住成毅的戏，可是越是这样便越是接不住。自己已然被导演骂了两天。今天，只是因为他的大眼睛。这还没回过神来，导演又是一阵怒吼，“你是要和谁比眼睛大吗？再瞪，你眼睛有你毅哥两个大了！”“要你装作恨他，装，知道吗？不是真的要用眼神杀了他啊！”又过了一会，“卡卡卡，你这是要爱的死去活来吗这是？你是要演绝交诶！”成毅那边戏完了，听着导演震耳欲聋的吼声，赶忙过来劝道，“别急别急，我来跟他说说。”把导演劝去一边喝茶，成毅走到垂头丧气的曾舜晞跟前，“虎子就这样，习惯习惯就好了，谁他都吼。”

曾舜晞抬起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好像饿着肚子还要被迫当道具的狐狸精。狐狸精不听话都是拿吃的哄，人家小孩子NG多了点虎子干嘛这么大声吼，成毅想着。只是嘴上却说着，“你的眼睛大，刚出场那几场戏的时候可以睁的大大的，这是你的最大的特色，可以让观众一眼记住你。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的眼睛就只是工具了，用来表达情绪的，最好就是能让观众可以忽略你的大眼睛。”

“还有，不要老是想着要能接住我的戏，自然一点。方小宝在李莲花跟前哪有这么多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他可是想怎样就怎样。”

曾舜晞没想到自己拍戏这么点小心思都能让他瞧出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真听真看真感受，演员的自我修养。”成毅笑着拿剧本拍了拍他。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成毅老师。”曾舜晞冲他抱了抱拳。

“不敢当不敢当，你还是叫我花哥吧，啊，哈哈。”

“谢谢花哥，我去开工啦！”大眼睛眨巴眨巴，像得到了肉干的狐狸精，蹦蹦跳跳过去找导演了。成毅见左右还没轮到自己，便也跟了过去。郭导看了看他道，“你这真是收了个徒弟啊。”成毅拱了拱手。虽然还是NG了几遍，总算最后完美收场。郭导收工的时候对曾舜晞笑道，“可难看到你毅哥现场教徒弟，快多跟你毅哥好好多学学。”

“知道了虎子哥。”依然是开开心心收工的一天。

难得收工早，回了酒店收拾完，曾舜晞抱着剧本把自己摊在了床上，可是想想第二天，他又猛的心生惊惧。重头戏啊，那个在三界吐血的成毅明天要在他面前大吐特吐了，和成毅演戏压力太大了。抱着剧本满床打滚，门铃忽然响了，扒在门上看了看，却不是他毅哥是谁。他只知道成毅每天收工都是回自己家的，这却是回去了又专程来酒店找他，赶紧开了门把成毅迎了进来。

“诶那个不好意思啊，没打招呼就过来了。”成毅挠了挠鼻子。

“没关系啊，找我啥事儿？”

“哦，怕你明天又被骂，来帮帮你……”成毅说着，指了指他扔在床上的剧本。“虎子都下任务了，师傅得当到位啊。”

其实第二天他俩的对手戏倒不算多，除了吐血没别的什么了，倒是方小宝自己的戏很多。成毅明天吐完血就转场了，他怕曾舜晞一个人完成有点困难，左右是收工早倒还不习惯了，便来和他对对戏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李莲花一样，总是不忍心丢下方小宝不管。从早上的炒饭，到夜里的剧本。

“这……太麻烦毅哥了。”曾舜晞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他倒是很想和方小宝一样，想缠着李莲花就不管不顾的死皮赖脸的缠着他，撵都撵不走的那种，可是，他脸皮好像实在没那么厚。方小宝啊，真的挺难的。

还在胡思乱想，成毅忽然拿起他的手机道：“你唱歌是不是很不错，唱首听听呗？”曾舜晞一怔：“啊？现在？唱歌？不是对剧本吗？”

“你先唱，当成在你自己的舞台上，很投入的那种。”

“嗯……”曾舜晞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我唱咯？”

他唱了一生所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脑子里忽然就想起这首歌来。虽然他年纪不大，可是因为出生在深圳，从小耳濡目染便是港剧港片儿和几站地铁便过去的香港，是王家卫是张国荣是吴君如，之前甚至还和TVB小小合作了一把，他总觉得老妈要是早几年生他就好了。他的这些超龄喜好总是让同龄人甚至长辈们惊讶，当然也包括成毅。

不过现在，他一边唱着，成毅正在一旁拍着。不知成毅要干嘛，成毅没喊停，他便一直唱着。一曲终了，成毅才喊了咔。“你的粤语歌好地道啊。”成毅由衷的赞了一句。

“广东人来噶。”曾舜晞这个倒是不用谦虚，地域优势。

成毅哦了老长一声，却把他录的视频翻来覆去的看，曾舜晞不明所以，凑了上去。成毅指着一幕他双眼微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即使半睁着也看的黑白分明，“你看，你唱歌的时候没有刻意用上眼睛，是不是很自然。不是演戏，眼睛里反而是有感情的。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曾舜晞脱口道：“什么都没想……”

“这就对了，演戏也是这种状态，放空，该干嘛就干嘛，无招胜有招。”

“那你呢？你都是怎么演？”

“所以还是那句话咯，你不要管我怎么演。方小宝事先并不知道李莲花中毒又怎么会知道他毒发的样子再去做反应呢？要第一反应才是最真实的，你现在呢，是要一直和小宝一样，被李相夷救，然后又救了李相夷回去，一直照顾他然后看到他毒发，看到他不想让你看到他那么狼狈的样子，到了那个时候，方小宝是什么反应你自然就是什么反应了。”

曾舜晞恍然大悟，“我是真的一直怕接不住你的戏，就总是为了演好去演。”顿了一下，又不好意思道，“和你演戏是压力挺大的。”

“我又不是刘德华，干嘛那么大压力，改天你要去演刘德华儿子怎么办？”

“那我就去给他当儿子啊，不用演。”

成毅笑着拿着剧本往他脑门拍了拍。

“要不我们先试试，那个你不用吐血，在旁边看着就好。”

说的成毅又笑了，“我在三界吐血呢，随时随地想吐就能吐。”

“诶，这个梗你居然知道啊？”

“我真的会用手机。”成毅说着，点开屏幕，给他看了看自己正刷着的微博。

这个哥哥不光帅，人还好，还怪可爱的，曾舜晞心里默默想着。

于是两个人说说笑笑走了几遍戏，曾舜晞从未有过的轻松，虽然还没拍，却好像一块大石头已经落了地。成毅忽又翻出他刚刚录的那首《一生所爱》对曾舜晞道：“你是喜欢周星驰？还是单纯只是爱看《大话西游》呀？”

“哦，这个，好像只是比较喜欢那个电影而已，诶你怎么跟李小花一样什么都能看出来？你们学演戏的还要学刑侦吗？”

“就是看你拍戏的时候抱剑的样子挺像至尊宝，帅是帅……”成毅摸了摸鼻子顿了顿接着道，“怪矫情的……”不过还没等曾舜晞接话，赶忙接了一句，“人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喜欢的，不过事儿倒是像你这个年纪做的出来的，哈哈哈……”

“不过你这个年纪嘛，就是矫情的时候，哈哈哈~”

曾舜晞笑了，“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别倚老卖老了行吗，哥哥。”

曾舜晞喊哥哥很好听，软软的乖乖的，还有点若有似无的撒娇，听得成毅很是受用。

“而且我告诉你哦，不光什么大话西游，王家卫那些我都看过。”

“那些啊，读书那会儿我整本抄台词呢，后来上大学弄来做拉片作业，没给我拉吐了，然后过了三十岁再一看，给我矫情吐了。”

“你别吐了，明天有你吐的呢。”曾舜晞笑着锤了他一把。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抢过还在成毅手上的手机，翻了几下，又拿给成毅看。

是个短视频，成毅点了播放，只是看了眼画面，便脱口而出道，“阿飞正传啊？”然后是一段温柔又年轻的声音，低低念着对白，画面中，机车少年在隧道里飞驰。而现在，那个少年正瞪着大大的眼睛等着来自他的夸奖。谁知道成毅边看边笑，越笑越开心，“好作啊，哈哈，你这个，实在是太做作了吧，哈哈哈哈哈……”笑的翻来覆去，结果正瞅见那个机车少年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便又勉勉强强敷衍了一句，“那个，帅还是挺帅的，真的很帅啊！”看着小朋友的气好像还没消，忍不住戳了戳那个气鼓鼓的腮帮子，“没有华弟帅，不过比华弟可爱~~”小朋友还是挺好哄的，比方小宝还好哄，戳一戳，大大的眼睛就变成了一道弯弯的小月亮……

电影里说着，“我们从一分钟的朋友，变成两分钟的朋友，没多久，我们每天至少见一个小时。我以前以为，一分钟很快就会过去，其实是可以很长的。”

难得下了一天早班，却仍是被俩人聊到了半夜。

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成毅又得裹在被子里拍，第二天的吐血大戏安排的很早，能凉快一点是一点吧。于是晚安才说了没多久，俩人又一起挂着黑眼圈闭着眼在化妆间吃炒饭了，到了片场成毅就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了，道具化妆上上下下的忙活着，曾舜晞在一旁酝酿着情绪，偶尔瞟了眼床上看着像是快睡着的成毅，只穿了件里衣那么胡乱躺着，任化妆师上上下下的捯饬，本来就很清瘦的人配上毒发的妆容更憔悴了几分，凌乱的发丝一会儿缠在脸上，一会儿又被化妆师扒拉了下去，胡乱的糊在胸前，衬的人越发的苍白。不过成毅的难受是真的，还没裹上被子身下已经被汗湿了个透，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粘在地上的咸鱼，但是曾舜晞从镜头里看去却忽然想起他10G冲浪经常看到的一句话，破碎的美……

郭导看着曾舜晞在一边发呆，呵呵笑道，“一会儿要不要给你俩清个场？”成毅猛地就醒了，“那可是另外的价钱，先把合同补上！”曾舜晞好像没反应过来，没吭声，成毅于是不小心瞟到一只慢慢红到透亮的耳朵。

意外随时会发生，他们昨天走了台词，却没想过要扒衣服，开拍了曾舜晞却怎么都有点下不对手。郭导又忍不住嚷嚷上了，“你大胆一点啊，衣服扯开一些，不然后期做不上去特效。”于是曾舜晞又小心翼翼的把成毅的衣领拉开了一点，郭导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教了，一把快扯到肩膀，“你毅哥每部剧里都被人撕衣服，人家女演员都比你扯的痛快。”成毅一口血没含住喷了出来，结果曾舜晞更慌了，“对不起啊毅哥，马上好马上好。”成毅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儿，工作人员重新拿了血包过来。任由两个大男人在他身上上下其手，成毅破天荒老老实实的躺那纹丝不动，眼睛都不敢转一下，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场戏拉扯半天，终于是过了，成毅身上又是血又是汗，属实是狼狈。曾舜晞忙把他让到旁边整理，嘴里一个劲儿的对不住。

不过这默契也是个很玄的东西，自打这场戏完了以后，俩人对手戏好像飞升了一般，大部分时候都是一条过。郭导说李莲花把方小宝点化了。

曾舜晞一直觉得拍戏也是需要缘分的，就像他之前以为的那样，碰见一个好的剧组就像是结婚遇到一个对的人，和成毅拍戏是他入行以来最有压力又是最轻松的一次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似乎就像是让方小宝和李相夷比武，明知打不过，可是闭着眼睛也会上的，就是没来由的信任，就是 输也输 的心安理得。就是和成毅的对手戏越来越多，曾舜晞只觉得成毅一场戏能转出百八十种不一样的眼神瞅着自己。可是，即使自己的眼睛再大，也不敢看着成毅那双眼睛太久。

成毅自己也是，拍了这么多年戏，合作默契的演员不是没碰到过，可是和曾舜晞，或者说是李莲花对方小宝，却不知道算是何种默契。小朋友的演技在他看来还是需要磨练的，可偏偏就是对着一个他觉得还不算太优秀的演员，似乎只要曾舜晞站在那里，他就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该怎么做，有时候剧本都显得多余。他教曾舜晞的时候说不要太演了，可是他自己通常也没法完全做到自然地不需要去演，可是李莲花似乎可以，准确一点来说，是李莲花对方小宝可以。成毅冲着片场的道具菩萨们拜了拜，拍戏也是需要一些缘分的吧，他替菩萨们向自己解释道。却被身后的小朋友冷不丁拍了一下，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喊着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