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过有时候成毅也觉得曾舜晞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可是他又不能说很了解曾舜晞，也许原本人家就是这个样子。然后有一天，他们拍了一场戏，小宝独自寻找消失了的李莲花。拍的时候，那双大大的眼睛里，蓄满的泪水将落未落，导演满意的喊了咔，可是一声结束以后，那眼泪却再也盛不住了，方小宝躲去了一边哭到停不下来，大家各自忙着收拾场地，没人留意角落里独自饮泣的方小宝。也不知哭了多久，小宝忽然觉得有人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宽大的衣袖搭在脚边，他顺手拉过来擦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就是突然有那么一下子，好像方小宝还是找到了他的李莲花。

“这样演法很折磨人的。”成毅还穿着戏服，劝着小朋友不要入戏太深，却没发觉自己还是李莲花那副神态和语气。

“也没有，就是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是我那天多事了，不该那么教你的。”成毅有些懊恼。

“我也拍过不少戏了，什么角色该怎么演有数的，你那天说的挺对的。”边说边又抓起旁边宽大的衣袖，抹了把眼泪，“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挺心疼方小宝的，李莲花太狠心了。”

“诶不对吧，你不去心疼李莲花？”

“那不是一回事儿嘛……”

成毅笑了笑，抬起衣袖给他蹭了蹭还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我倒是挺羡慕李莲花的，有个可爱的小知己，掏心掏肺的，如果我是李莲花，肯定舍不得死。”

曾舜晞觉得自己身体里住进了一个方小宝，方小宝在暗自雀跃，“也是，多想无益，剧情需要！”

成毅瞧着他，“哟，哭好了？”

曾舜晞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成毅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好像在撸狐狸精，“哭好了赶紧起来吧，腿都蹲麻了。”说着冲曾舜晞伸出手，然后被一把拉了起来。结果一不小心又把自己旧伤处扯到了，钻心的疼一下没忍住哼了一声，倒把曾舜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上前扶他，“怎么了？扯到哪了吗？忘了你拍戏受过伤。”成毅摆手，“没事没事，闪了一下而已，老毛病了。”看着曾舜晞仍是满眼担心，只得又道：“真的没事儿，拍戏的谁身上没点伤的。不过不是我乌鸦嘴啊，你现在就得学着，哪些戏拍的时候要小心些，拍不了就出声别硬拍，都是过来人的血泪教训呐。”曾舜晞笑着推了他一把，“行了知道了，啰嗦，赶紧走吧。”

曾舜晞拍过两部自己很喜欢的武侠剧，就像看小说，碰到喜欢的角色他就愿意把自己变成那个角色，尤其是武侠剧，并非什么体验派方法派那些理论的差别，只是跟着角色一起笑傲江湖，那感觉很过瘾。所以，他也从没觉得自己会入戏太深出不了戏。可是对方小宝，他忽然觉得不一样了。他不想变成方小宝，小时候一直在寻找一个人，长大了，找到了，却又留不住那个人，本该完美的一生硬生生的缺了一块，可是他又想做一阵子方小宝，便也可以无拘无束的追着成毅跑。于是，他让身体里住进了一个方小宝，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成毅还是说不好到底有没有些了解曾舜晞，可是他甚少想去了解什么人。对这个大眼仔，却不知不觉的投入了不少关注。就像虎子说的，他甚少会在片场教人拍戏，一来不是好为人师的性格，二来这年头能混成主演的无外乎两种罢了，要么是有些本事在的，要么就是些不用在乎有没有本事的。成毅觉得曾舜晞也不能全算是第二种吧，虽然人人都知道他那非同一般的家世。所以，是因为他还是李相夷吗？和一个一面之缘的徒弟？可是，入戏太深这种事，他几乎没碰到过，拍了这么多年戏，他甚至不需要出戏，只要导演一喊咔，立马无缝切换去下一个镜头。这剧确实比其他拍过的很多剧多了许多耐人寻味的地方，比如他拍戏显少去琢磨其他角色，这戏里他有时候甚至是更喜欢方小宝的，俊俏又富有，活泼又鲜明；莽撞又自信，可爱又执拗……除了幼时的体弱多病，好像全天下的好事都被他占尽了，于是出来一个李莲花，让他本该完美的一生注定会缺失那么一角。观众会爱上演员扮演的角色，可是演员自己也会吗？他一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只是成毅很相信缘分，有些人真的就是为了另外一些人而出现的，像方小宝之于李相夷，李相夷是方多病的一方良药，方小宝也终成李莲花与这世间最后一丝牵绊。

好在拍戏的时间没有多余的一分一秒用来想其他的，一切按部就班的走着。天气越来越热，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天机山庄少庄主和莲花楼的李神医形影不离，片场里人人都看得到成毅在哪儿曾舜晞就在哪儿。肖顺尧说曾舜晞没有变成方小宝，倒是越来越像狐狸精，成毅对他招招手，他就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跟着人跑了。师傅如手足，兄弟如衣服。不过肖顺尧也不得不承认，他俩是有着些奇奇怪怪的默契在身上的。

李相夷和笛飞声的东海之战，俩人足足拍了九个大夜。曾舜晞那几天只要收工比他俩早就跑来看，真的跟个小徒弟看师傅比武似得，还不忘记在一旁给他师傅助威。等到第九天，终于全部完成了，笛飞声正要击掌庆祝，却见曾舜晞直接无视他的存在一般，屁颠屁颠的拿着水壶冰块递到了他师傅面前，甚至一把掺住了他，肖顺尧这才发觉成毅脸色有些不对。

成毅有些晕，好像又是中暑了，年年大夏天在横店拍古装，他已经中出经验了。正好有只手扶了过来，他想也没想便一头栽进了曾舜晞怀里。随组的医生很快都围了过来，男一出状况那是整个剧组最害怕见到的。医生也都给成毅看出经验了，每年夏天都会中几次暑，这次属实是活动量太大了，即使是棚里也不能幸免，好在曾舜晞的冰块来的很及时。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成毅送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曾舜晞梦游着来到化妆间，居然又看到了成毅，正半梦半醒的坐那化妆，还没忘蔫蔫的跟他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啊，今天没带早饭，我实在吃不下。”曾舜晞差点冲他吼了起来，“你就不能老实休息一天吗？这剧组少你一天散不了！”

“我没什么事儿了啊。”

“你看你那脸色都跟什么似得，演个毒发身亡什么的都不用化妆！还没什么事儿……”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又连忙捂住嘴呸呸呸了几下。他也劝成毅不动，今天该拍还是得拍。

天气预报已经报出了40度，哪怕是一清早也热的让人喘不上气，而一整个白天几乎都是打戏。曾舜晞除了拍戏其他时间眼睛几乎长在了成毅身上，稍有不对劲就跑去看两下。成毅也属实是撑不住了，太阳烤的他里里外外都在发烫，曾舜晞堪堪瞧在眼里，也不管导演是不是还在拍，提着剑就跑去跟虎子请假说他毅哥拍不了了，成毅跟上去想拦他，却也实在没那个气力了。终于虎子琢磨调停半晌，把他和曾舜晞的戏份搁下了改天补拍，其他演员的尽量拍完。成毅还是没坚持到中午就先回去了。

这天因为成毅的请假曾舜晞也早早就收了工，思来想去半天，他还是决定去成毅家看看他。成毅告诉过他家里的地址，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去。按了半天门铃也没见人开门，差点以为找错了人家，扭头准备走了背后的门才堪堪打开，确是成毅没精打采的杵在门口，一看是他，晃了晃脑袋才猛然清醒过来，“弟弟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好些没呀。”曾舜晞扶着他进去，发现家里就他一个人，“怎么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哦最近太热了，他们回老家避暑去了。”成毅病焉焉的脑子容不得他想太多。曾舜晞的心里却是一动，那他不是吃了很多天成毅自己做的炒饭？早上还说自己吃不下才没带，明明是他做不动了。“怎么没让涛哥来照顾你？”“大老爷们的，中个暑而已哪那么矫情。”成毅一边说着一边又自顾的回房间躺下了。“你自便啊，我就不招呼你了。”“行了你躺着吧，我是来看病号的又不是来做客的。”

曾舜晞在屋里晃荡了一圈，摊了杯温水搁在成毅床头，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想着他哥肯定没吃过东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便在床边守着，瞧着他哥枕边搁了本书，拿出来一看，却是那时成毅提过的，读书时候抄的台词本。随手翻了下，果然密密麻麻抄满了各种电影台词，有的旁边还写着自己的小观感。真的挺矫情的，曾舜晞心里暗暗笑道。看了会儿，又把本子放回枕边，顺手试了试成毅额头。曾舜晞一紧张就容易手脚冰凉，这个时候却不知为什么手冰凉冰凉的，于是探着成毅的额头依然是滚烫，睡梦中的成毅感觉到凉意舒服的蹭了蹭，蹭的曾舜晞的手却跟着了魔一般，顺着他的额头一点点轻抚了下来，凌厉的眉角，弯弯的睡眼，挺俏的鼻子，还有……很好看的双唇，他的手堪堪停到成毅的面颊上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堪堪的四目相对了几秒，曾舜晞才吓的收回了手，只听得自己嘴里一个声音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成毅愣了愣，然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曾舜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呵呵，艺术来源于生活，来源于生活，我……我去煮面……”说完便逃去了厨房，并没有看到他觉得很好看的那双唇，拉开了一个更好看的弧度。

成毅家的厨房真的很有生活气息，真是爸妈在哪家就在哪，大大的冰箱里什么都有，柴米油盐肉蛋奶蔬，想来也有可能是被最近的封控搞怕了，屯了一堆。好在曾舜晞会煮面，也就只会煮面。没一会儿，一碗配着蔬菜的清汤面就端到了成毅面前。成毅是真饿了，接过来二话没说就吃了个精光 ，吃完示意还要，幸好曾舜晞下面没个数，不知道应该下多少，煮了一大锅。等成毅吃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也饿了，便把剩下的也扫荡干净了。第一次发现自己煮的面竟然这么好吃。

第二天一早成毅又准时被自己的生物钟闹醒了，迷迷糊糊的起床洗漱却猛见客厅沙发上睡着一个人，吓的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这才想起来，这小子竟然在这陪了他一宿。曾舜晞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的也爬了起来，“诶你咋起来了？渴了还是饿了？”

成毅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甚是可爱，撸了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起来了，该出工了。”

小可爱像是被撸炸毛的猫，“你又出哪门子工啊？给我老实在家歇着！”

“我真的好了，你摸，烧都退了，再不去虎子要扣我工钱的！”

曾舜晞便真的伸手摸去，“让他扣，我补给你，退烧了也给我老实休息一天！”

“曾大少爷真阔气！”

成毅到底没能上成班。曾舜晞跑出去给他端了碗热腾腾的粥回来，“臭小子还挺会照顾人的。”成毅一边喝着粥一边夸着孩子。

“那当然了。对了，那个炒饭你就不用带了，又没阿姨做的好吃。”

“怎么不好吃了，你都没尝出来。”会照顾人的大少爷斜着眼儿瞪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

“外边有不少24小时的便利店呢，早上有吃的。你这每天跟不睡觉似的，难怪就病了。”

“也没有，我都晚上做好了早上就热一下。”

少爷又瞪了他一眼，忽然又说道，“把你那本小抄借我翻翻呗？”

“什么小抄？”

“哦，就你床头那本……”说了半截，忽然住了嘴，曾舜晞想起他那只着了魔的手。成毅笑着哦了一声，转身回卧室给他拿了出来。曾舜晞一把接过马不停蹄跑去上班了，不过还是第一次迟了到。

成毅在家呆了一天，竟生出隐隐的期待，他希望曾舜晞晚上依旧会来，手机拿起放下几次，终于还是放下了。第二天去到片场，虎子说他不像是生了两天病倒像是去度了两天假，春风满面的。曾舜晞看到他来，蹦蹦跳跳过来对他道，“晚上收工来我酒店啊，有事儿找你帮忙。”成毅笑着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