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七点五十五分,许婉沁的帆布鞋在走廊上踏出一串急促的声响。她单手拽着书包带,另一只手将刘海别到耳后,透过玻璃窗看见自己靠窗的座位旁堆着陌生的黑色书包。
"见鬼。"她猛地刹住脚步,鞋底在瓷砖上蹭出短促的摩擦声。那个书包大剌剌摊在她的领地,拉链上挂着的金属骷髅头挂坠正对着她龇牙咧嘴。
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许婉沁,新学期第一天就迟到?"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许婉沁硬着头皮走进去,目光扫过最后一排——她的座位旁边,方以泽正支着下巴看她,嘴角挂着那种她最讨厌的似笑非笑。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三中转来的方以泽同学。"李老师敲了敲讲台,"暂时安排和许婉沁同桌。"
许婉沁的笔袋砸在课桌上,金属文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全班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后排几个男生已经挤眉弄眼地交换起眼神。她太熟悉这种氛围了,就像小时候每次方以泽来她家借酱油,院子里那些老太太们探头探脑的模样。
"真巧。"方以泽把黑色书包往自己那边拖了拖,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又见面了,草莓牛奶。"
这个该死的绰号让许婉沁耳根发烫。她抽出英语课本重重拍在两人中间,"三八线,过界者死。"课本边沿在阳光下投下笔直的阴影,像道楚河汉界。
方以泽挑了挑眉,从书包侧袋摸出盒草莓牛奶推过界线。铝箔包装上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洇出圆形的痕迹,许婉沁盯着那个不断扩大的水圈,突然伸手抓过牛奶扔回对方怀里。
"谁要你的东西。"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方以泽慢条斯理地拆开吸管包装,塑料纸的窸窣声在许婉沁耳边无限放大。当草莓的甜腻气味飘过来时,她猛地站起身,"老师,我申请换座位。"
李老师头也不抬地整理教案,"开学第一周不座。"
许婉沁攥紧了拳头。方以泽把喝空的牛奶盒扁,抛物线精准投入后排垃圾桶。"三分。"他转头对她笑,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课间操时许婉沁故意磨蹭到最后。等她回到教室,桌上的草莓牛奶变成了便利店的黑咖啡,杯壁上凝满水珠。方以泽的座位空着,课本却翻开在她那边,页边用红笔画了只龇牙咧嘴的卡通恐龙。
咖啡杯底下压着张便签:「提神效果更好——你打哈欠的样子真丑」
许婉沁抓起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弧线,准确灌进方以泽笔袋的缝隙。后排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她头也不回地抽出湿巾擦手,指腹蹭到杯壁凝结的水珠,凉得让人心烦。
下午的英语课闷热难耐。老旧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投下的光影在方以泽侧脸明明灭灭。许婉沁第三次把橡皮擦滚到过界时,年轻的英语老师突然拍手,"同桌之间练习对话,下节课抽查。"
方以泽合上教材转向她,"Shall we start?"
他的发音标准得像是录音带里放出来的,舌尖抵着上齿龈的轻颤让许婉沁后颈发麻。她盯着课本上那段对话,突然发现所有单词都在跳舞。
"Your turn."方以泽用珠笔尾端戳了戳她手背。
许婉沁念到第三个单词就卡住了。方以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喉结随着吞咽轻微滚动。"是'comfortable',不是'comfterble'。"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廓,"你舌头打结了?"
全班的笑声像潮水般涌来。许婉沁摔下课本冲出教室,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她掬起冷水拍在发烫的脸颊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进衣领。玻璃窗映出她通红的耳尖,和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影子。
这就生气了?"方以泽倚在窗边,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许婉沁注意到他腕骨内侧有道浅浅的疤,是小时候她拿树枝划的。
"滚开。"
方以泽突然伸手,她条件反射地后仰,后脑勺却撞上他提前垫在窗框的手掌。"小心点。"他收回手,指节蹭过她飞扬的发梢,"头发沾到口香糖了。"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天空已经阴沉得像泼了墨。许婉沁故意把收拾书包的动作放得很慢,直到教室里只剩值日生搬动椅子的声响。方以泽早就走了,桌肚里却意外落下本物理笔记。
她鬼使神差地翻开扉页,夹层里滑出张照片——小学毕业典礼上,穿蓝白校服的自己正对着镜头做鬼脸,而画面边缘,方以泽的侧脸模糊在光晕里。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2014.6.。
书包侧袋突然闪过一抹粉色。许婉沁眯起眼睛,方以泽忘带的黑色书包着口,那节露出来的分明是她上周丢失的限量版樱花发圈。金属搭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和她现在腕上戴的是一对。
走廊传来脚步声。许婉沁抓起发圈塞进口袋,书包带在掌心勒出深红的印子。她跑下楼梯时撞翻了保洁阿姨的水桶,拖把倒地的巨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许婉沁站在教学楼下,雨帘在面前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发圈的金属扣硌着她手心,雨水混合着铁锈味钻进鼻腔。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黑色伞面"唰"地在头顶展开。
"你偷我东西?"她转身揪住方以泽的衣领,樱花发圈在两人之间晃荡。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肩头洇开深色的痕迹。
方以泽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很轻,拇指恰好按在她跳动的脉搏上。"上周五你在操场丢的。"他的睫毛沾了水珠,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本来打算今天还你。"
雷声碾过云层。许婉沁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方以泽的瞳孔在雨天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她想抽回手,指尖却擦过他温热的掌心,电流般的触感顺着脊椎窜上来,同时松开了手。
发圈掉进水洼里,溅起的泥染脏了方以泽的球鞋。伞面在拉扯中倾斜,冰凉的雨水顺着许婉沁的后颈流进衣领。她弯腰去捡,方以泽的动作更快,两人的额头"咚"地撞在一起。
"嘶——"许婉沁捂着额头后退半步,却看见方以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动。雨滴顺着他的下颌线滚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他捡起发圈在裤子上擦了擦,金属扣反射的光斑在他锁骨位置跳动。
"给。"方以泽站起身,伞面重新罩住两人。发圈被塞回她手里时还带着体温,樱花瓣上的水珠在路灯下闪闪发亮。
许婉沁张了张嘴,远处传来哥哥许泽川的喊声。方以泽突然把伞柄塞进她手里,转身冲进雨幕。黑色校服很快被雨水浸透,贴在他肩胛骨的位置,像对湿漉漉的翅膀。
"婉沁!"许泽川举着伞跑过来,目光在妹妹和远处那个模糊身影之间转了转,"那不是方家的小子吗?"
许婉沁把发圈藏进口袋,金属扣隔着布料硌着大腿。雨声吞没了所有回答,她低头看见方以泽的球鞋印还留在水洼里,正被不断下的雨滴慢慢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