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2）

亘古的黑暗在塔纳托斯周身凝成实质，他黑袍上的银丝瞳孔纹章缓缓开合，仿佛在吞吐着宇宙间所有的死寂。黑曜石镰刀划开垂死老者喉间最后一口气时，溅起的血珠尚未落地便化作齑粉，唯有镰刀符文贪婪地吮吸着魂火，发出细微的啜泣声。这片被死亡浸染的荒原上，连风都带着腐锈味，而他就像一座永恒的雕像，伫立在生与死的渡口，见证着无数灵魂的来来往往，却从未有过一丝情绪的波澜。

直到某一天，天穹裂开一道翡翠色的缝隙。光芒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带着晨露与新叶的气息。法利伽赤足踏光而来，她发间缠绕的藤蔓正绽放着星辰般的蓝花，每一步落下，焦黑的土地便涌起绿色的涟漪。那些枯萎百年的老树在她经过时抽出新芽，石化的溪流重新唱起欢歌，连塔纳托斯镰刀上凝结的死亡符文，都在这股生机面前微微发烫。

"原来死亡是如此壮丽的终章。"法利伽的声音如同林间百灵的啼鸣，清脆而充满活力。她伸手触碰塔纳托斯空洞的左眼眶，幽绿磷火在她指尖幻化成闪烁的萤火。塔纳托斯的瞳孔第一次剧烈震颤——不是因为收割灵魂时的本能反应，而是某种陌生的、温暖的感觉，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在他冰封千年的心底悄然苏醒。

法利伽转身将新生的魂魄注入嫩芽，刹那间，万千花朵在死亡的废墟上盛开。她裙摆扫过的地方，塔纳托斯黑袍上的银丝纹路竟开始生长，化作缠绕的藤蔓攀上他的肩头。当她回眸一笑，朝霞般的光芒映亮了他冷峻的面容，塔纳托斯突然发现，自己凝视着她的眼神，不再是死神看待生命的漠然，而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炽热的渴望。

法利伽你好！我叫法利伽！

塔纳托斯好……

待到翡翠色的晨雾第五千次漫过灵魂熔炉的穹顶时，塔纳托斯发现法利伽留在花房里的蓝铃花突然全部凋零。他握着那把早已不再收割灵魂的黑曜石镰刀，站在空荡荡的神殿中央，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法利伽最后的气息还残留在空气里——是雨后森林的潮湿，混合着新生嫩芽的青涩，此刻却像把锈蚀的匕首，一下下剜着他的心脏。

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黄昏，法利伽倚在星光藤蔓编织的拱门下，发间的花朵随着话语轻轻颤动："西北方的裂隙在扩大，新生的灵魂被困在时空褶皱里。"她转身时，裙摆扫落的花粉在空中凝成闪烁的星河，"等我带回春天。"塔纳托斯当时只是微微颔首，镰刀上的符文却罕见地泛起不安的红光。他早该察觉那些异常——法利伽眼中隐藏的疲惫，她每次触碰裂隙时指尖泛起的灰雾，还有她偷偷藏在藤蔓后的残破神格碎片。

如今塔纳托斯在法利伽的工坊里疯狂翻找，破碎的陶罐滚落在地，沾着星屑的图纸被他颤抖的手揉成废纸。当他在藤蔓深处发现那截焦黑的发辫时，整个神殿突然剧烈震动。黑曜石镰刀不受控制地发出悲鸣，穹顶的骸骨吊灯轰然坠落，镰刀刃上沉睡千年的死亡符文重新苏醒，将周围的空间割裂成无数个破碎的镜面。

"是我放你走的。"他对着虚空嘶吼，声音在扭曲的空间里变成无数个重叠的回响。塔纳托斯的黑袍无风自动，左眼眶里熄灭的磷火重新燃起疯狂的幽蓝，"我是死神！我能掌控千万灵魂的生死，却保不住你！"他疯狂地挥舞镰刀，将周围的星光藤蔓连根斩断，那些曾经承载着他们回忆的花朵在死亡之力下瞬间碳化，飘落在他沾满泥土的靴边。

时空裂隙的碎片突然在殿内显现，塔纳托斯从中看到了最后的画面：法利伽浑身浴血，用最后的神力修补着撕裂的维度。她抬头望向天际，唇角还挂着温柔的笑——那笑容与初见时一模一样，却在湮灭前化作万千流萤。塔纳托斯的嘶吼震碎了所有镜面，他跪倒在满地残骸中，第一次意识到：当他学会了爱，便失去了作为死神的永恒冷漠，也失去了保护挚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