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们度过漫漫长夜，最终来到黎明之光洒下的地方；他们不朽的肉身与反抗，化作丰碑，立在黎明的前夜。”
疼痛与灼热感已经离他远去了。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与火热了，钉子仍旧钉在他的手腕上，被烧得通红，也许下半身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但那已经无所谓了。
他的身体变轻了，他的眼前明晰起来，二十八年的记忆从眼前滑过，他突然很想笑。他现今才明白，他的一生活着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
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腰部以下已经空了，他的腿骨化成的灰烟被风扬起，吹进他的眼中。蒙起的生理泪水遮住了他的部分视线，整个灰暗的世界复又变得模糊起来。
他看见远处高台上站着的男人，亚瑟·德·维萨里，身上穿着丝绒的红色斗篷，鲜艳得一如即将把他吞没的火红色。
亚瑟·德·维萨里，这个带给哈涅特家族两代人灾难的冷漠男人，将用杀死他父亲的方式，时隔二十年再来杀死自己。
金色的冠冕与权杖，在阴云之下没有再闪出令人心慌的金色光芒。他一时不知自己一生的痛苦是由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还是本该如此。
红色的火光在他眼前摇曳乱窜，他看见莫妮卡庄严而凝重的神情，看见乔伊斯低下的头颅，看见拜柏离开的背影——原来死去，是这种感觉。
“约瑟！约瑟！”隐约之间，他看见凯西从外边跑来，被莫妮卡扶住。她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似乎要把他从火中扯开。
够了，他都要舍不得离开了。
远处的天边刮起一阵风，推开厚重的阴云，久违的太阳露出一条金边，洒下一线熹微的光亮，在广场中央留下一片光影。
他艰难地张开双唇，却发不出声音。他看向凯西的泪眼，最终化作灰烬被风扬去——“天亮了。”
第一章：死去的人
“莫妮卡！莫妮卡！“
她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她，夜半三更的，那是谁的声音？
她站立在黑暗中，身上不是那条蕾丝花边的白色睡衣，而是三年前那条被她扔进护城河里的黑色修女袍。
她还没来得及疑惑，正听到四周传来的怪异声响。
“莫妮卡——莫妮卡——莫妮卡——“那声音一直在四周盘桓，像是咒语一样侵蚀着她的大脑。
那是谁的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好像有三年未曾听过，又好像已经听了半辈子了。
脸上滴下一滴液体，她用手抹去，指尖泛着淡粉，是不正常的红被稀释开的颜色，像是腐烂的鲜血混杂着陈年的眼泪。
她茫然地抬头，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血迹干涸在他的脸颊上，浑浊的眼中淌下的泪水从他坑挖的脸上，从那些脏污的血痂上淌过。
那样熟悉的一张脸，是她相依为命的家人，是她为之得意的作品，还是那个在她面前以死明志的年轻人？
他的鼻尖挨上她的鼻尖，但她没有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哦，对啊，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好久了，久到她都要忘记这个夜夜入她梦来的幽灵生前的名字了。
“莫妮卡，莫妮卡，我爱你。““我好痛，我好痛。姐姐——姐姐——姐姐——“他机械地伸出手，摸到她两侧的双臂，冰凉的触感从她的手背上扩散开来，像根针一样刺向她的心脏。
她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他，像三年前一样，像无数个夜晚一样。
“契蒙，够了！”她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拧着眉看向褪去的黑暗以及离她越来越远却仍旧高声呼喊着的男人。
莫妮卡醒了过来。她从床上坐起，被子从胸口滑下，月光透过落地的大窗将她的脸映得惨白。她轻轻按着太阳穴。
“够了，契蒙，不要再来挑战我的心了。”
“我说过，你无法打败我。我和你不一样，我坚硬的心和你那充满柔软的心不一样。”
一切又好像回到三年前，她厌恶地看着他盈满水光的眼睛，厌恶地被他抓住手腕，听着那一番情感充沛的说辞。
她看着眼前大变特变的男人，心中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她的作品，一个完美的神徒被世俗的感情玷污了。
她没耐心听下去了，一把甩开他的手。哪怕最后他用匕首将自己的喉咙刺穿倒在地上的时候，她也只是随意地绕过尸体，汩汩的红色液体漫过鞋底，染红了她的裙摆。
她第二天便将那件裙子扔进了护城河里。
想到这儿，她有些睡不着了，便出了房间想去找一些助眠的甜酒。当她拎着酒瓶回房时，却碰上巡逻回来的约瑟。
“母亲，您还没有睡吗。”
“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天也不早了，你累了，快回去睡吧，”她拎着酒瓶重新推开房门，“死去的人，真是令人烦恼啊。”
“母亲，”他喊住了她，“我认为您不能这样对契蒙神父。他只是爱您，他没有做错什么。”
莫妮卡转过身来，看着这个由自己养大的孩子，长得那么高大了，却仍旧青涩，眼中透出的坚毅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不，我只是厌恶那种情感，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它而死去，你还小呢……”
“可是……”
“三年前我就知道了，你也会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你不像我，你太像你的父母。”她看过来的眼神太过锋利了，让他避无可避，“小心你的剑，不要让它染上不该染的仇恨。”
“哈涅特，别让死去的人在你的心中作茧。”
说完，她推开房门，一瞬间的月光晃了他的眼，房门再次被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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