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莫妮卡推门而入,亚瑟·德·维萨里正仰躺在床边的安乐椅上,酒红色的丝绒毛毯堪堪盖住他的腿部,他正透过打开的窗子看向窗外的佛罗伦萨广场,早起的人们穿梭在清晨薄薄的雾霭中。
莫妮卡立在他的身后,黑色的修女袍拖在花纹繁复的阿拉伯地毯上。
亚瑟转过脸来,看向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苍老。莫妮卡见了,眉头微皱。
“父亲,我想您还是好好休息一……”
“莫妮卡,”亚瑟出声打断她,他的声音苍老又沙哑,像老旧的莎草纸,摩擦着湿润的空气,擦出一点火花又被雾气扑灭,“你还养着那个哈涅特的种吗?”
“……”莫妮卡陷入了沉默,严肃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破绽。
“我看见他了,长得与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正是他体内流着他母亲那一族的肮脏血液的证据。”
莫妮卡舔了舔嘴唇,复又开口了:“所以呢,您要怎样,像处死他的父亲一样处死他吗?”
“莫妮卡,这只是无奈之举。”他的手抚摩着身下这把红木椅子的扶手,定定地看着窗外,“我要毁掉这把随时可能穿透我的心脏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您已经杀了足够多的人了,再杀死一个哈涅特对您并没有任何好处。”莫妮卡掩下心中的不安,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更何况,父亲,您无法从一个母亲那里夺走她的孩子。他不只是一只可悲的蝼蚁,不会任您宰割。”
还有一点莫妮卡没有说,因为她深知,约瑟逃不了一死了,从他被认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此生的结局,这个可怕嗜血、睚眦必报的男人不可能容许一个背叛了他的家族的余孽的存在。
约瑟,你该如何,已经无路可退了。
亚瑟倒是笑了,那笑声噎在喉管里,充满讽刺意味:“母亲?你不可能成为一个母亲的,莫妮卡。你不可能像狼护崽子一样护住他的。这是你和契蒙不同的地方,你的心肠太硬,对所有人都一样,那不是你所能控制的,那是你怯懦的本能。”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莫妮卡可以战胜任何人,但她唯独战胜不了自己的养父,他太了解她,总是能牢牢扼住她柔软的心脏,让她喘不上气。
他太可怕,她无数次想逃离这里,但是刚迈开腿又被现实打回原形。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她的确是懦弱的,她也确实护不住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看着她瞬间僵硬的肢体,亚瑟嗤笑一声,挥了挥手:“去吧,给我倒杯茶来。”
莫妮卡,你果然没有变,你果然是我的完美的创造物,哪怕你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男人的姐姐,一城人民的修女,你唯一选择效忠的也只是我。
“父亲,听闻您要将您的教女嫁给美第奇家的长子。”莫妮卡将茶盏递过去。
“怎么了,你来是为了问这个?”亚瑟瞥她一眼,揭开茶盖,拂掉茶上的浮沫。
“您已经得到了威尼斯霍尔的支持,您已经毁掉了佛罗伦萨哈涅特,没有必要将佛罗伦萨美第奇拉下这个权力的泥潭。佛罗伦萨不能失去他们的庇护。”
“这是他的荣耀——能够永生侍奉他的主教。而且,我想他已经准备好为此而牺牲自己的一生了。”他言语平淡,喝了口茶,视线仍旧直视窗外。
天光已然破晓,晨雾消散了,越来越多的人穿梭在广场上。
莫妮卡深吸一口气,几乎咬牙切齿:“你真是一个魔鬼。”非要将那些孩子逼到这地步吗?非要将他们养成我这个可悲的模样吗?
她待不下去了,她想回去,她要回去。
“父亲,你要当心的是您心里的那把剑,而不是哈涅特和美第奇!”说完,她头一次没有说出任何恭敬的告别语,愤然而去。
亚瑟·德·维萨里,当心你心里的那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你深陷权势之争,欲望将你变得嗜血、贪婪、毫无人情味,把你变成了一个魔鬼。当心你可怕的欲望,当它侵蚀尽那根可怜的马鬃,达摩克里斯之剑坠落之时,正是你的毁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