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月光像层惨白的尸衣笼罩着九凤楼,四周黑漆漆的林子就如同黑檀木做的棺材,只有林间时不时响起的几声零星鸟鸣,证明这里不止秦焱一个活物。
秦焱站在生满青苔的一棵巨大古树前,看着远处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九凤楼。她掏出腰包里的风水罗盘,测定方位时发现磁针逆时针旋转——这是"阴宅倒悬"的风水凶相。这里与九凤楼的直线距离估摸着有二、三百米,罗盘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秦焱正想着,蓝牙耳机里传来了老板的声音:
“喂?喂?听得见吗焱焱。”
“…我在呢老板。”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个奇怪女人这样叫了,但每次还是有点不习惯。
尤其是出任务的时候……
“很好,声音很清晰,看来信号不错。”声音那头还传来些许咀嚼的动静。
“…老板,现在是工作时间。”秦焱有些后悔出门时为什么没往兜里揣点小零食。
“阿呀,没办法,只要坐着就总想往嘴里塞点东西…这不重要,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已经能用肉眼看见九凤楼了,果然很阴森呢…我现在正准备做护神护身阵。我总觉得周围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秦焱说着,一边从放在地上的手提包中取出四只折叠碗摆成四象阵,每碗盛放不同年份的糯米:甲子年镇东方青龙位,丙寅年守西方白虎位,戊辰年压南方朱雀位,庚午年锁北方玄武位。再拿出一面八卦镜和两柄铜钱剑,又掏出腰包里老板先前给的护身符。
“听好了焱焱,你最多只能在那里待一个小时,你要做的只是初步侦察,千万不要有靠近建筑的举动或者想法,最好连护神护身阵的有效范围都不要出,无人机也不要飞到九凤楼里面去了。”
秦焱点着头回应:“嗯,明白了。老板,这片林子给我的感觉总是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看着我,但当我试图去找它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消失了。”秦焱将先前的八卦镜放在朱雀位,正对着九凤楼的方向,再把那两柄铜钱剑分别置于青龙位和白虎位,护身符则放在玄武位。最后用朱砂石在地上沿着摆好的物件画上护神符,这护神护身阵就算完成了。
“没事的焱焱,只要护神护身阵在你就是安全的。我就在这里,不怕不怕。”耳机那头的声音轻柔了几分。
老板的话让秦焱心安了一些,她从一旁的手提箱中拿出了改良过的无人机:“希望它真的能起作用…我要开始了。”
秦焱按下启动键的瞬间,无人机螺旋桨激起的旋风竟将四周落叶卷成八卦图形。她盯着遥控器上的监视屏,发现镜头自带的阴阳鱼标记开始逆时针旋转——这是法器感知到阴气的自动反应。
她又搬来一把小折叠凳,坐在护神护身阵中央开始操作无人机。凳子是秦焱从万事屋商务车的后备箱里拿的,顺手就放在自己为了通勤方便而买的二手摩托车的后坐上带来了,那是一辆小巧的XO狒狒,现在正停在秦焱身后不远处的乡间公路边上,秦焱所在的位置,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路灯下的摩托车。
秦焱将监视器上的画面传输到万事屋的公用电脑上,和老板确认信号很稳定后,就操作无人机悬停在九凤楼十丈开外。
雷击木螺旋桨切割着粘稠夜雾,朱砂涂层在月光下泛着血光。当犀角灯的青色火苗触及建筑外墙时,青砖表面突然浮现密密麻麻的符咒——全是倒写的梵文《往生咒》。
“注意东南巽位。”耳机里传来老板的提醒,“那里本该是生门,但...”
无人机首先绕着九凤楼的外墙飞了几圈,但外面除了破败不堪的院门和一口枯井外,什么也没有。
“看起来这里的阴物都比较腼腆,上次委托我们去的那个城隍庙,无人机能在天上完整的飞完一圈都是谢天谢地了。”秦焱忍不住吐槽道。
“别大意,兴许这里的主人还在准备接客仪式。”耳机那头的声音不禁轻笑几声。“那个城隍庙底下可是镇着一个百人坑,里面积累的煞气都可以把房顶掀开了,被那里的厉鬼附身的纸人,攻击性当然高了。”
秦焱让灵异万事屋的各位有些捉摸不透的一点就是:有时大家能看出来她心里其实一直是比较害怕的,但她就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对当前的情况发表简短且不缺乏幽默感的言论,经常性的能把在一起一本正经地讨论解决办法的众人给逗笑,尤其是队伍里另一个和秦焱年纪相仿的女生,只要她和秦焱在一起,那她俩附近就不存在什么安不安静了。
“我现在开始看二楼。”秦焱操纵着无人机又靠近了一些,她扭动旋钮调整焦距,本该是祥云纹的青瓦上,赫然刻满指甲抓挠的痕迹。
突然有团黑影掠过镜头,画面剧烈晃动。当她稳住无人机时,先前原本空荡的窗框里多了个穿碎花旗袍的女人,正用梳子蘸着窗台上的雨水梳头。
“!这个人是…”秦焱感到一阵后背发凉:“是那个香港富豪的妻子,民国二十三年申报登过的何太太!”
“可是…根据后来的新闻,她应该已经…”女人突然转头,半边脸是森森白骨,另半边却完好如生。她将梳子插进发髻的刹那,无人机镜头蒙上血色。
秦焱突然感觉无人机正不受控制的向下坠去,于是她紧急拨动了遥控器上的姿态修正开关——这是老板新加装的功能之一,当无人机受到阴物能量影响而失控时,启动姿态修正就可以让无人机短时间内恢复正常。
等秦焱稳定住无人机时,先前窗口边的女人已经消失了,无人机传输画面也恢复了正常。
“不见了…老板,刚才的那些你都看到了吧。”秦焱说着,手中的动作却一刻没停——她控制无人机迅速飞过之前旗袍女子出现的窗口,来到了第三层,并用无人机的摄影功能将九凤楼外墙上的梵文拍了下来,然后就直接传输到万事屋的电脑上了。
做完这一切,秦焱又马不停蹄的操作无人机飞到四楼。因为她知道,先前异常现象的消失,只不过是无人机的姿态修正功能在发挥作用,这道防火墙终将会被攻破,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
但秦焱并未发觉,老板这时候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应她了。
显示器的视角迅速移动着,很快又来到了一个新的窗口:里面只见如墨汁一般的黑。秦焱随即将镜头切换到红外模式,在这扇雕花窗内,赫然出现了三十九个蚕茧,它们像附着在器官上的癌细胞,将整个房间填的满满当当,那每一个蚕茧此时正像心脏般跳动,隐约还能看见里有婴儿的轮廓。
“哈…找到你了。”秦焱连续拍了十多张照片,又迅速飞到高空,顺便又来了几张九凤楼的俯视图,在确认没漏掉什么东西后,她便迅速回收了无人机。随后收起凳子、捡回道具、处理痕迹、装车上路,一气呵成。
秦焱在发动摩托车前,还远远的望了一眼九凤楼:林间雾气不知怎么的已经很重了,现在只能看见九凤楼屋顶的一点尖角。
在确保头盔配带没问题后,秦焱便发动引擎,收起脚蹬,熟练的油离联动起步后,风一样的驶离了这里。
就在这时,老板的声音重新从耳机里响起来:“已经完成了吗焱焱。不错啊,效率真高。”
“老板你刚刚去哪了?叫你半天了也没个回应。”
“那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了…好了,现在可以过来了……”随后秦焱感觉那边的麦克风应该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中。
“喂?秦焱,是我!”一阵甜美的稚嫩女声从那头传了过来。
“小琪?你怎么来了?”秦焱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惊喜。
“当然是为了响应齐老板的招唤啦!”但那声音又突然小了下来:“老板说你需要帮助,我就马上从家里赶过来了,一想到是和你一起,就连额外加班都不感觉累了呢…嘿嘿。”
“…谢谢你,小琪。”秦焱藏在头盔面罩下的眉眼已经弯成了月牙形。小琪是秦焱在灵异万事屋认识的好朋友,这个头小小的女孩虽然年龄略小于自己,但却比自己先加入万事屋;也是她,带着自己慢慢熟悉万事屋的工作流程。起初,秦焱对对方展现出来的热情还感到难以招架,不过在两人彻底熟络后也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
“哎呀,谢什么啦,万事屋的大家就是要互帮互助…噢噢,对了对了,萧大哥也来了哦!”
“萧墨轩前辈?”秦焱问。
“是的哦,老板说你这次碰到的委托十分有九分的危险,所以让萧大哥把他手头上的活先放一放。他还比我先到呢!”
“真是让你们费心了,帮我也跟萧前辈道声谢。”
“哼哼,事情经过我们已经听齐老板说过了,现在你可是拥有了万事屋最强战力的助阵,管他什么灵异神怪的,通通都……”声音突然中断了,秦焱想估计是话筒又被拿回去了。
“秦焱。”这是老板的声音:“你发过来的资料这里都收到了,万事屋全员等你回来后再商讨详细行动计划。”
“秦焱收到!”秦焱突然用十分正式的语气回复耳机那头的声音,“对了老板,你…”
嘶嘶嘶——
一阵短暂的电流声后,任凭秦焱怎样呼喊,都无法听到那头的声音了。看起来信号突然断了…秦焱心想。
可是…不应该啊,为什么先前一直好好的呢?
秦焱的摩托车继续在乡间公路中疾驰,夜风掀起她浅色外套的下摆。后视镜里,九凤楼的尖顶已经完全隐没在浓雾中。她第三次尝试呼叫万事屋,耳机里依然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不对劲,万事屋与大家的通信并不只是简单的使用手机电话,这之前还要通过齐老板唤来的保家仙进行二次加密,这样就不会被一些阴物干扰了信号,就算出意外断了也能很快恢复,还从来没出现过重试三次都没用的情况…
秦焱心想着,却没察觉到周围的雾气开始变得愈发浓厚了。
不对劲…越来越不对劲了…这条路来的时候有这么长吗?秦焱停下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查看,发现原本五分钟就能到达的入市大桥,她却已经在这条无名公路上待了有十分钟了,手机上的信号格数,也变成了“无服务”这几个字。
顿感不妙的秦焱立马打开了自己每次出任务时都会习惯性配带的肩夹式记录议,随后往地上扔了几个黄纸裁的替身小人,就大力拧下油门,重新疾驰起来。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不可能这么巧刚好让我遇见了…秦焱在心中祈祷着,希望前方的道路能发生点变化,希望在下一个转弯时就能看见自己走了无数次的大桥。
但是事与愿违,秦焱在拐过一个弯后又直行了一段距离,就看见了不远处地上的那几个替身小人。
完了…是鬼打墙。秦焱心里咯噔一下,恐惧感突然袭卷了她的全身,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在越来越快,胸闷感也越来越强烈。
她不得已地刹住摩托车,从腰包里拿出一瓶硝酸甘油,取来一片服下,这才感觉好受些。随后她就下了车,想看看能不能用无人机打破僵局,在确认了肩上的摄像头仍在正常工作后,就从车上的后尾箱拿出了装着无人机和遥控器的手提箱,期间秦焱不停地查看周围情况:除了浓厚的雾气外,什么也没有。
不过虽然四周的能见度已经下降到了10米内,但她依然能看见九凤楼那若隐若现的房顶,这让她感到很不可思议,于是就多留意了一下,但就是这个意外的发现,让秦焱对“灵异”的理解又一次被颠覆了。
秦焱第一次察看九凤楼是在拿后尾箱东西时的回头一撇:这个地方看过去,九凤楼只是一个漆黑的剪影,显得诡异又扭曲,但仍然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屋顶。
第二次察看是在秦焱给无人机换电池时的一下抬头:九凤楼在画面上的清晰度突然高了不少,就像是一幅黑白画在一瞬间拥有了颜色,四楼以及三楼的窗口都能看清了,九凤楼的位置也有些许变动。秦焱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发出了“疑?”的一声。
第三次,秦焱在公路边上试着起飞无人机,但好像有双无形的手抓住了无人机一样,任凭她怎么用力推动摇杆,无人机都只能在刚到自己膝盖的位置不停地搅动空气。她停下无人机,上前准备回收了,再重新装进后尾箱,但是当她一抬头:九凤楼的已经出现在了秦焱面前。
她很明显被吓到了,一阵惊呼后,接连退了好几步,然后跌倒在地上。镱头画面也抖动的很厉害,没过多久画面又稳定了下来,看起来她躲在了摩托车的后面,画外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啜泣,看来秦焱是真的被吓坏了。
但她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又开始在后尾箱中翻找着什么,她的手很不稳,各种物品散落了一地,但她显然已经无心去理会。她很快就在底部夹层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台笔记本电脑。
齐璐宸在看到这里时也不由得感叹,秦焱是真的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她的摩托车上装啊。
拿出笔记本后,画面出现了翻转,她应该是把记录仪取了下来,随后画外就传来了电脑数据线链接的提示音,镜头现在只能看见雾蒙蒙的天空,和听见敲击键盘的声音。
突然,敲键盘的声音停下了,秦焱好像又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一样,只听见她的啜泣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秦焱将记录仪又重新拿了起来,她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在画面中一闪而过,当画面稳定下来时,万事屋的众人也看见了那恐怖、诡异的场景:
画面中赫然出现了九凤楼的全貌——却与先前拍摄到的截然不同。青灰色的墙体上爬满暗红血管状纹路,原本四层的建筑竟凭空多出第五层飞檐,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正淌下粘稠血珠。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无人机拍到的蚕茧此刻正密密麻麻吸附在楼体表面,像无数颗跳动的黑色心脏。
随后镜头又转向一旁,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出现在公路中央,距离秦焱大概有50米,从那触及地面的黑发和惨白的脸形判断,应该是个女“人”。“她”看起来足足有两米高,并且还在不断增长,最诡异的是,“她”正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接近秦焱:画面突然间歇性的出现屏闪,每闪一次,“她”就会瞬间移动一段距离。
秦焱眼看着那东西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知道退无可退的她再也忍受不住,开始对着记录仪说道:“我可能知道她是谁,光绪二十三年,由英国传教士改建的孤儿院,表面上是被一个修女团经营着(啜泣)”
“从电脑里先前下载好的资料来看,她应该是孤儿院的大修女长兼院长。”镜头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长到了3米,与秦焱的距离也已不到20米。
“(啜泣)我用后尾箱里的桃木枝代替了卫星电话的天线,再把它和信号中续器做了简易改装,然后当作外部硬件连接到电脑(啜泣)”
“这是唯一(啜泣)可以把记录议里的内容传给你们的方法(啜泣)”
画面干扰的越来越厉害,秦焱看着近在咫尺,马上要抓住自己的修女,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哭泣)我估计会被带到楼里(哭泣)你们一定要来救我…(哭泣)”
视频到这里就中断了,万事屋的三人围在桌前,陷入了死一般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