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穿透血肉的闷响，如沉闷的鼓点，在广袤无垠的雪原上久久回荡。林修远却似已灵魂出窍，对那钻心的疼痛浑然不觉。他紧紧握着顾清羽持剑的手腕，任由殷红的鲜血，顺着两人交叠的指缝，蜿蜒而下，在洁白的雪地上，洇染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恰似三百年前寒潭边那片刺目的血迹，如出一辙。

“你可知……”林修远那染血的指尖，轻轻抚上顾清羽眉间的霜雪，喉间一阵腥甜翻涌，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中，“那年寒潭初见，我为何要折返？”

顾清羽的重瞳猛地一阵剧烈震颤，仿佛平静湖面投入巨石。剑柄上的青铜纹路，像是被点燃的引信，陡然发烫。玄玑的咒印，如鬼魅般在他颈后浮现，右眼瞬间染上一层诡谲的青光，似蕴藏着无尽的愤怒与警告：“蠢货！这时候还敢——”

“想吻你。”

林修远话语未落，便突然扣住顾清羽的后颈，在那漫天纷飞的暴雪中，以不容抗拒之势，封住了那冰冷的唇。惊鸿剑“当啷”一声坠地，剑穗上的银铃迸射出刺目金芒，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黑暗驱散，方圆十丈的积雪，瞬间被蒸腾成一片氤氲雾气，如梦如幻。顾清羽的瞳孔刹那间涣散，左眼重瞳中的星砂，化作晶莹的泪珠滚落，悄然融化了唇畔凝结的血冰，宛如春天的暖阳，融化了冬日的坚冰。

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在两人的唇齿间翻涌而来——

彼时，少年顾清羽浑身浴血，虚弱地倚在寒潭边的巨石上。他的外袍，被魔气腐蚀得残破不堪，宛如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林修远颤抖着双手，为他小心翼翼地上药，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那白玉般光洁的胸膛，顿时羞得慌忙移开。却听见一声轻笑，如春风拂过耳畔：“师兄若是害羞，不如闭眼？”

此刻的吻，比当年偷尝的丹药还要炽热灼人。林修远轻轻撬开他紧闭的牙关，血腥气在两人交缠的呼吸间弥漫开来，却又似隐隐夹杂着一丝清幽的莲香。顾清羽突然闷哼一声，指尖如鹰爪般深深掐入他的脊背，那坚硬的玄铁护甲，在他掌心留下一道道带血的月牙痕，仿佛在诉说着这其中复杂而浓烈的情感。

忽然，雪原如遭遇地震般剧烈震颤起来，九重青铜门上的血字，如凋零的花瓣，簌簌剥落。在暗处，紫衣女子面色狰狞，狠狠捏碎手中药囊。刹那间，龙血梅的根系如破土而出的蛟龙，破冰而出。然而，她却惊愕地发现，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周身，竟缓缓浮现出血色契纹——竟是三百年前被玄玑抹去的合籍咒！

“当年你替我挡下八十一道天雷……”顾清羽喘息着，猛地扯开染血的白袍，心口那朵并蒂莲纹，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灼如烙铁，“这道契印……就刻在这里……”

林修远瞳孔骤缩，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记忆如潮水般倒灌而来：雷劫降临那日，乌云蔽日，电闪雷鸣。顾清羽将他紧紧护在诛魔台下，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如盾牌般承下万钧雷霆。他抱着那具焦黑的躯体，疯魔般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在对方心口，发现了这道神秘的莲纹。

“你总说我修无情道……”顾清羽突然仰起头，狠狠咬住他的喉结，犬齿刺破皮肤，渗出一丝鲜血，“可知每当你唤我‘师弟’……这道契印就灼得我神魂欲裂……”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冰层轰然炸裂，如天崩地裂。一座埋藏千年的双修碑，缓缓露出真容。碑文上，记载着林氏先祖与剑灵那段禁忌之恋——“九世情劫方得圆满，需以心头血浇灌龙血梅，以合籍契破往生局。”

紫衣女子见状，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宛如夜枭的悲啼。她发间的梅簪，寸寸断裂，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挽回的结局。她掌心赫然浮现与顾清羽如出一辙的重瞳，面目狰狞地嘶吼道：“我剥离七情六欲助你渡劫……你竟敢……”

林修远眼神坚定，猛地将顾清羽压倒在双修碑上，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渡去自己的精血。碑文仿佛活过来一般，如灵动的游蛇，游走变幻，化作一根根金线，缠上二人的手腕。他目光灼灼，决然道：“今日我便坐实这罪名。”

顾清羽的喘息骤然破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玄玑的咒印，在莲纹的灼烧下，如破碎的琉璃，逐渐龟裂。他右眼的青光缓缓褪去，露出原本那片如星河流转般的美丽眼眸。他忽然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墨发与林修远的银丝在碑面上纠缠在一起，宛如一幅泼墨写就的婚书，诉说着他们跨越时空的深情。

“师兄可知……”染血的唇轻轻厮磨着林修远的耳际，顾清羽指尖轻轻挑开他颈后咒印，“这道‘往生印’的真正用途？”

刹那间，三百年前的幻境突然降临——

在药王谷禁地的月夜，如水的月光洒在寒玉床上。少年顾清羽浑身滚烫，如一只受伤的困兽，蜷缩在床上。林修远为他渡药时，冷不防被他突然拽住手腕，那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与恐惧：“若我堕魔……师兄可愿亲手杀我？”

此刻，现实与幻境重叠交织。林修远紧紧擒住他作乱的手，将其按在碑上，目光坚定如磐石：“若你入魔……”话音未落，并蒂莲纹突然爆出耀眼金芒，照亮了整个雪原，“我便与你共赴幽冥。”

就在这时，九重青铜门轰然洞开，如远古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十万道前世光影，如洪流般倾泻而出。第一世，他是铸剑师，在熊熊烈火中锤炼宝剑，而顾清羽是剑胚中泣血的灵魄，在痛苦中挣扎；第三世，他化身护道者，守护世间正道，顾清羽则是剜心镇魔的仙君，以无上勇气牺牲自我；第七世……第七世红烛帐暖，他们身着华服，原是拜过天地的道侣，在花前月下许下海誓山盟！

玄玑的虚影，如幽灵般在碑顶凝聚，面色阴沉如墨：“好一对痴儿！本座便送你们去黄泉做鸳鸯！”

顾清羽突然发出一声低笑，笑声中带着不屑与嘲讽。他染血的指尖，轻轻点上林修远的心口。刹那间，十万道合籍契纹自地脉中升起，如一条条金色的锁链，绞碎了那道虚影。他冷笑道：“老东西……你当真以为……我看不破药人的把戏？”

话音刚落，雪地中突然钻出无数冰棺，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最新的那具棺中，赫然躺着与紫衣女子容貌相同的尸体！顾清羽猛地扯开她的衣袖，露出腕间那道往生铃烙痕，声音中带着一丝痛苦与决绝：“三百年前被你炼成替身傀儡……很痛呢……”

林修远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记忆的碎片，终于拼凑完整——原来，紫衣女子竟是顾清羽被剥离的“恶魄”，而他们九世悲剧的源头，竟是玄玑为复活亡妻设下的一场残酷棋局！

“师兄……”顾清羽突然一口呕出黑血，心口的莲纹寸寸碎裂，如破碎的美玉。他气息微弱，喃喃道：“往生门要开了……”

就在此时，极光如一把利刃，撕裂天幕。青铜巨门中，缓缓伸出一只缠满红线的骨手，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林修远毫不犹豫地抱起气若游丝的顾清羽，迈着坚定的步伐，踏着十万冰棺，毅然走向那无尽的深渊，轻声道：“这次……换我陪你跳下去……”

昆仑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