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剑，斜插在冰层那道狰狞的裂缝之中，剑身嗡嗡颤动，似在低吟着往昔的悲怆。剑穗上的银铃，早已结满了厚厚的血霜，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摇曳，却发不出半点清脆声响。林修远单膝跪地，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怀中顾清羽的鹤氅，被凌厉的剑气割裂得七零八落，后背交错纵横的鞭痕，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其中，最上方那道三棱形的伤口，形状可怖，赫然便是太初门惩戒叛徒所用的九节鞭留下的残酷印记。

“戒律堂...雪夜...”林修远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利刃，猝不及防地刺痛他的识海。那幅画面在他脑海中骤然浮现：刑台上，自己手持长鞭，面色冷峻地伫立着，而顾清羽身着白衣，却已被鲜血浸透，他就那样静静地跪在皑皑白雪之中，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缓缓说道：“能死在师兄剑下，是清羽之幸。”

“现在想起来了？”紫衣女子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踩着一具具冰棺缓缓走来。她发间那支梅簪，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强大力量，突然炸成了齑粉。只见她指尖凝出太初门刑具的虚影，正是那曾无情抽打过顾清羽的九节鞭，她冷笑着开口，声音如冰刀般尖锐：“当年你亲手抽断他三根肋骨，如今倒扮起痴情种......”

顾清羽猛然睁眼，左眼重瞳之中，爆射出夺目的星芒。那九节鞭的虚影瞬间如脆弱的玻璃般粉碎，化作无数冰晶，如利箭般刺入紫衣女子的七窍。他的声音冰冷刺骨：“阿璃，你越界了。”

林修远这时才惊觉，每当顾清羽催动灵力，他后背的鞭痕便会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那纹路清晰而神秘，分明是太初门高阶弟子才有的护体咒。

就在此时，暴雪中突兀地升起一道水幕，如水的光幕上，竟映出三百年前的寒潭禁地。

少年顾清羽浸在那片血潭之中，右手的筋脉已被魔气侵蚀得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仿佛被恶魔的利爪紧紧攫住。而潭边，前世的林修远面色凝重，缓缓跪在地上，而后，竟将自己的本命剑一寸一寸，决然地钉入自己的心口，口中念念有词：“以吾剑骨为引，换清羽灵脉重塑......”

“不要！”现实中的林修远见状，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阻止，然而，他的手却径直穿透水幕，扑了个空。水幕中的“自己”，毫不犹豫地剜出那金光流转的剑骨，带着淋漓的鲜血，重重地按进顾清羽的心口。刹那间，潭水如被煮沸一般，剧烈翻滚起来。顾清羽右臂的魔气，在这光芒之中迅速褪去，而施术者，却在瞬息之间，满头青丝化为白发，仿佛在这一瞬间，耗尽了一生的精力。

“现在明白你为何先天剑骨残缺了？”紫衣女子咳出一口带着血沫的痰液，癫狂地大笑起来，“他偷了你半副剑骨，这一世你才会沦为外门废柴！”

顾清羽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身形如电般暴起，惊鸿剑如一道流光，瞬间贯穿紫衣女子的咽喉。在她化作片片梅瓣消散之前，最后一丝声音，混杂着肆虐的风雪传来：“你以为他爱你？不过是为还三百年前的债......”

林修远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下意识地按住心口，前世剜骨之处的旧伤，此刻竟开始渗出血珠，那鲜血殷红夺目，与顾清羽后背的鞭痕产生了奇异的共鸣。漫天飞雪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迅速凝结成一面巨大的冰镜，而冰镜之中，映出的真相，却让人心如刀绞，几近窒息：

三百年前的刑台上，顾清羽是故意激怒自己，甘愿受刑，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巧妙地掩盖心口剑骨散发的金光；今生寒潭边的相救，也皆是他精心算计，算准了林修远定会折返；甚至就连合籍契的觉醒，都不过是他饮下龙血梅毒设的一场局！

“为什么？”林修远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与愤怒，他猛地捏碎冰镜，锋利的碎片割破他的掌心，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滴落在顾清羽苍白如纸的唇上。那金血仿佛带着某种神秘力量，竟让顾清羽那原本死气沉沉的面容，泛起一抹妖异的红晕。

顾清羽低笑着，缓缓扯开自己的衣襟，心口那朵并蒂莲纹之下，藏着一道狰狞的剑疤，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他轻轻引着林修远的手，按上自己的肋骨，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师兄可知...太初门最残酷的刑罚，并非那九节鞭......”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而是亲手剖开这里...取出爱人的剑骨......”

三百年前的记忆，如同一群毒蛇，疯狂地噬咬着林修远的心：

戒律堂的地牢，阴冷得如同九幽地狱，刺骨的寒意，似乎能穿透骨髓。前世的林修远，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顾清羽被锁魂链高高吊在半空，他艰难地将染血的唇凑近林修远的耳畔，轻声说道：“别怕...你取剑骨时...我会散尽修为护你周全......”

“当年你剜骨后走火入魔，是我用惊鸿剑刺穿你灵台。”顾清羽的指尖，缓缓凝出一道剑气，正是寒潭边曾贯穿林修远胸膛的那一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凄凉，“你魂飞魄散时...我收集你的残魂，花了整整两百年......”

就在这时，九重青铜门同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炸裂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颤抖。十万冰棺之中，飞出无数金色光点，如点点繁星，照亮了这片阴霾的天地。而每个光点，都是一段记忆碎片：

——林修远（第三世）在幽冥海，被万鬼疯狂啃噬，痛苦不堪。而顾清羽，竟毅然剜去自己的双目，将其炼成往生灯，只为照亮他前行的路；

——第七世的合籍大典上，本该是喜结连理的美好时刻，顾清羽却亲手将毒酒喂给了自己的道侣，眼中满是痛苦与无奈；

——最新那具冰棺里，林修远今生的尸体，正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与空洞......

顾清羽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带着冰碴的黑血，惊鸿剑的剑穗，如灵蛇般缠上林修远的手腕。他气息微弱，艰难地开口：“时辰到了...”他心口的莲纹，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露出内里那跳动着的金色剑骨，“用你的血...开启真正的往生门......”

昆仑墟，在这一刻突然地动山摇，仿佛世界末日来临。积雪如汹涌的血色洪流，滚滚而下。林修远紧紧抱着气若游丝的顾清羽，义无反顾地坠入深渊。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他们看到了一幕骇人的景象：

十万修士的魂魄，被青铜锁链高高吊在虚空之中，每个人的眉心，都深深地嵌着一颗龙血梅种。而在最中央的魂柱之上，三百年前的林修远，正被惊鸿剑死死钉在阵眼之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一切。执剑的顾清羽，浑身爬满了神秘的青铜纹，宛如被恶魔附身。

“这才是往生阵的真貌...”顾清羽的唇已然结满了白霜，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用九世情劫炼十万魂灯...才能逆转阴阳......”

林修远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突然紧紧握住惊鸿剑，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口，金色的血液如泉涌般喷出，瞬间染红了整片魂海。他轻声说道：“那便用我的魂...换你的轮回......”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见，顾清羽的重瞳之中，泣出血泪。顾清羽用最后的灵力，在虚空之中，艰难地刻下婚书残卷：

“天剑宗三百七十二年霜降，林修远聘顾清羽为妻。山河为证，万劫不复——”

惊鸿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