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烬

血海如沸腾的怒兽，疯狂翻涌，漆黑的天幕下，十万魂灯摇曳闪烁，恰似一只只阴森的鬼瞳，散发着诡异而冰冷的光芒。林修远被粗壮的青铜锁链高高悬在中央魂柱之上，惊鸿剑穗紧紧缠着他的手腕，皮肉已然磨尽，森森白骨外露，看上去触目惊心。顾清羽则静静地浮在汹涌的血浪之上，后背那一道道鞭痕中，正源源不断地渗出金色的血液，在虚空之中缓缓凝聚，化成太初门惩戒的符文，透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师兄可还记得……”顾清羽伸出指尖，轻轻抚过魂柱上那一道道焦痕，那是天雷肆虐后留下的深刻印记，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惨烈，“你替我受的第一道雷劫？”

林修远只觉颈后那枚“弑师印”陡然间灼痛难忍，犹如被烈火炙烤。刹那间，记忆如盘根错节的毒藤，疯狂地绞碎他的灵台，往昔的画面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三百年前，诛魔台上暴雨如注，宛如天河倒倾。十七道捆仙索如狰狞的蟒蛇，将少年顾清羽牢牢钉在阵眼之处。时任掌门的前世林修远，面色决然，手中长剑一挥，斩断了束缚顾清羽的锁链。磅礴的暴雨无情地冲刷着他因强行破阵而遭受反噬的伤口，血水顺着他的身躯缓缓流淌。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响彻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太初门第三十八代弟子林修远，愿以身代罚！”

“不要！”现实中的林修远忍不住发出一声悲恸的嘶吼，这声音竟与记忆中的那声重叠在一起。他仿佛又看见幻境中的自己，毫不犹豫地展开双臂，试图用自己的身躯为顾清羽抵挡那恐怖的天雷。就在八十一道天雷如蛟龙般轰然穿透血肉的瞬间，顾清羽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挣脱了禁制，如疯了一般朝着他扑来。两道身影在耀眼的雷光中猛烈相撞，溅起的血雾在空中迅速凝聚，化成了一枚永生咒印，散发着神秘而庄重的光芒。

“你总说我修无情道……”顾清羽微微仰头，突然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那枚永生咒印之下，赫然藏着一道狰狞的剑疤，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恶兽。他的目光凝视着林修远，眼中满是深情与痛苦，“可知每道雷劫落下，这咒印就如烈火般灼得我神魂欲裂？”

仿佛是被这浓烈的情感所触动，血海突然如火山喷发般沸腾起来，汹涌的血浪冲天而起。十万魂灯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齐齐转向。林修远定睛一看，发现每盏灯芯上都燃着一片龙鳞，细细看去，鳞上竟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正是太初门禁术“移星换斗”的残章，透着一股神秘而古老的气息。

就在这时，青铜匕首刺入血肉的闷响，在这寂静而诡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顾清羽紧紧握着林修远的手，眼神中透着决然与深情，将匕首一寸一寸，缓缓推入自己的心口。金色的血液顺着他们相扣的指缝，如涓涓细流般滴落，在血海表面渐渐凝成一朵娇艳的并蒂莲纹，凄美而动人。

“三百年前你抽骨时……”顾清羽的唇边缓缓溢出黑血，魔纹如藤蔓般自眼角悄然蔓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与眷恋，“用的是这把‘断情匕’吧？”

林修远听闻此言，浑身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记忆，如同精致的镜面，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寒潭禁地，清冷的月光如霜刃般洒下，四周静谧得可怕。他颤抖着双手，将那把匕首缓缓刺入昏迷的顾清羽心口。然而，本该取出的剑骨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魔气，宛如恶魔的触手。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顾清羽早已将噬心魔种融入了剑骨之中，甘愿为他承受这一切。

“你总问我为何修魔……”顾清羽突然仰天长啸，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他猛地徒手撕开自己的胸膛，一颗跳动的金色心脏赫然出现在眼前。心脏之上，八十一道雷纹如蜿蜒的巨龙，盘踞成一把巨大的锁，散发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当年你替我受的天劫……都在这里……”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魂柱轰然炸裂，碎石如流星般四处飞溅。十万冤魂发出尖锐的啸声，如黑色的洪流般涌入顾清羽体内。林修远见状，拼尽全力挣脱青铜锁链，朝着顾清羽扑去，却被一股强大的魔气狠狠掀翻在地。他眼睁睁地看着顾清羽的重瞳彻底被黑暗染黑，宛如无尽的深渊。就在这时，惊鸿剑如一道流光，自虚空之中呼啸飞来——剑身之上，竟赫然浮现着当年寒潭边那残缺不全的婚书残卷！

“愿聘汝为妻……”顾清羽那已然魔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血海，带着一丝决然与深情，“生死……不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血梅的根系如无数根尖锐的长枪，突然刺破血海。紫衣女子阿璃，在娇艳的花蕊中缓缓重生。她发间簪着的梅枝，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邪恶的力量，突然疯狂暴长，枝尖之上，竟是林修远前世的掌门玉珏，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好哥哥，看看你养出的怪物！”阿璃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容，她轻轻抬起指尖，轻点一下。刹那间，血海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迅速凝结成一面巨大的冰镜。镜中，顾清羽的本体被粗壮的青铜锁链死死钉在太初门禁地，心口处，赫然插着初代惊鸿剑，场面惨烈而震撼。

林修远只觉灵台突然一阵清明，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拼图般完整地复苏在他的脑海之中：原来，诛魔台上一剑穿心的人，竟是自己。而顾清羽，为了凝聚他的残魂，毅然将永生咒刻入剑骨。所谓的九世情劫，不过是顾清羽为了逆天改命，所付出的沉重代价！

“你以为他是痴情种？”阿璃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这寂静的空间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她猛地扯开衣襟，胸口赫然嵌着半块合籍契，“他每世都剜你心尖血，是为炼成弑神剑……”

顾清羽听闻此言，突然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周身魔气翻涌，瞬间凝成惊鸿剑的虚影。然而，林修远却抢先一步，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锋利的剑锋，任由它贯穿自己的胸膛。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轻声说道：“这一剑……早该还你……”

金色的血液如喷泉般喷溅在阿璃的眉心，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化作无数梅瓣，随风飘散。十万魂灯在这一刻突然齐齐熄灭，整个血海迅速凝结成冰，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顾清羽身上的魔纹渐渐褪去，重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微微颤抖着，看向林修远，眼中满是欣慰与深情：“师兄……你终于……想起来了……”

就在这时，冰层之下缓缓升起九十九盏青铜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这片冰冷的世界。灯芯燃着的龙鳞，一片片拼凑出太初门的地图。顾清羽轻轻引着林修远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永生咒印如灵动的红绸，缓缓缠住二人的手腕，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深情。

“当年合籍大典……”顾清羽微微咳嗽，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与眷恋，“你说要三书六礼……”

话音未落，惊鸿剑突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自爆成无数璀璨的星尘，在虚空之中绚烂绽放。太初门最高禁术“移星换斗”，在这漫天星尘中缓缓展开，散发出神秘而强大的光芒。十万冤魂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纷纷化作红绸，编织成一幅绵延千里的喜帐，如梦如幻。血海凝结的冰面之上，缓缓浮现出一卷鎏金婚书，上面的字迹熠熠生辉：

“太初历三百七十二年霜降，林修远聘顾清羽为妻。山河为证，万劫不渝——”

顾清羽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突然跌进林修远的怀中，心口处的永生咒印寸寸碎裂。就在这时，冰层深处传来玄玑那阴森的狞笑，九十九盏青铜灯同时炸裂开来，刺眼的光芒过后，禁地冰棺中，一把散发着邪恶气息的弑神剑，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