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在宋亚轩失焦的瞳孔里融化成一片混沌的色块。他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体残留的颤抖还未完全平息,但更深的是一种被抽空后的麻木。马嘉祺那件带着体温和淡淡木质香气的西装外套严严实实地裹着他,隔绝了外界微凉的空气,却捂不热他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马嘉祺紧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毕露,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不敢看旁边的宋亚轩,只从余光里捕捉到青年苍白的侧脸和紧闭的双眼,那长长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刚刚经历的风暴。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那片好不容易得来的、死水般的平静。车速被他控制得异常平稳,仿佛在运送一件濒临碎裂的稀世珍宝。
车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送风声,以及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叩问:如果不是他当年种下的因,宋亚轩今日是否就不会对那种混乱和侵犯产生如此毁灭性的闪回?
车子驶入宋亚轩租住的旧式公寓楼下。马嘉祺停稳车,深吸一口气,才极其轻缓地解开安全带。他绕到副驾,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声音放得不能再轻
马嘉祺亚轩,我们到家了
宋亚轩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总是蕴藏着倔强或灵动的眼眸,此刻像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雾气,茫然地看向马嘉祺,似乎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眼前的人和所处的环境。他动了动,试图自己下车,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麻木,一个踉跄。
马嘉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手臂稳稳地托住他的胳膊和后背,几乎是半抱着将他从车里带出来。他清晰地感觉到宋亚轩身体的僵硬和无力,那是一种精神剧烈消耗后的虚脱。他支撑着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他的依靠,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电梯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丁程鑫已经等在了宋亚轩家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便携医疗箱,脸上的神情是罕见的严肃
看到被马嘉祺几乎是半抱着搀扶出来的宋亚轩,丁程鑫的眉头锁得更紧。他立刻让开位置,马嘉祺熟练地从宋亚轩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屋内陈设简单,最多的就是画具和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味道,这本该是宋亚轩最安心的小天地,但此刻他置身其中,却依旧像个迷失的游魂。
马嘉祺将宋亚轩安置在客厅那张唯一看起来柔软些的单人沙发上。宋亚轩顺从地坐下,身体微微蜷缩,双臂不自觉地环抱住自己,目光依旧有些失焦地落在前方地板的一块污渍上,仿佛那上面正上演着什么别人看不见的戏码。
丁程鑫立刻上前,蹲在宋亚轩面前,动作专业而轻柔
丁程鑫亚轩,看着我,能告诉我现在几月几号吗?
他尝试进行简单的定向力评估。
宋亚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神依旧涣散。
丁程鑫没有勉强,转而检查他的瞳孔反射,又轻轻执起他冰凉的手腕测量脉搏
丁程鑫心率偏快,呼吸还算平稳,但应激反应还没完全消退
他低声对一旁紧张注视的马嘉祺说
丁程鑫需要安静的环境,让他自己慢慢缓过来。不算严重,但……需要时间
马嘉祺不算严重?
马嘉祺的声音压抑着风暴,他猛地指向宋亚轩脸上那道被粉底遮盖后仍隐约可见的红痕,那是马耀祖的“杰作”,又指向宋亚轩此刻失魂落魄的状态
马嘉祺这叫不算严重?他差点…
后面的话被他狠狠咽了回去,化为一声痛苦的低喘。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指腹擦过眉骨时,丁程鑫才注意到他右手手背关节处也擦破了一大片皮,渗着血丝,显然是在撞开那些私生时弄伤的。
丁程鑫看着马嘉祺手背的伤和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自责与痛楚,叹了口气。他拿出消毒棉签和药膏,示意马嘉祺伸手
丁程鑫先处理你的伤。你这副样子,只会让他更不安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
丁程鑫嘉祺,当年的债,不是靠一次两次的保护就能还清的。他心里的伤疤被撕开,需要的是时间和真正的安全感,而不是你此刻的崩溃
马嘉祺身体一僵,任由丁程鑫给他处理伤口,药水刺激的疼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他看向沙发上那个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青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反复揉捏。丁程鑫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是啊,他此刻的愤怒和自责,除了宣泄自己的情绪,对宋亚轩有任何帮助吗?他需要的是稳定,是依靠,而不是另一个濒临失控的源头。
处理完马嘉祺的伤,丁程鑫又拿出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浸湿拧干,递给马嘉祺
丁程鑫给他擦擦脸和手,动作一定要轻。他现在可能对触碰很敏感
马嘉祺接过温热的毛巾,走到宋亚轩面前,缓缓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低于对方。他凝视着宋亚轩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马嘉祺亚轩,我帮你擦一下脸,好吗?就一下,会舒服一点
宋亚轩没有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马嘉祺屏住呼吸,用毛巾最柔软的一角,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擦拭宋亚轩的额头、脸颊,避开那道红痕,然后是冰冷汗湿的双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到了极致,仿佛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却又布满裂痕的瓷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自己的气息重了都会惊扰到他。
温热的触感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信号。宋亚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不再那么用力地箍紧。当马嘉祺擦拭他右手时,他的指尖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轻轻触碰到了马嘉祺的手腕内侧皮肤,那一点微凉的触感让马嘉祺的心猛地一跳,随即涌上更深的酸楚
马嘉祺好点了吗?
马嘉祺轻声问,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
宋亚轩依旧沉默,但眼睫轻轻颤了颤,目光似乎从遥远的地板污渍上,慢慢移到了马嘉祺沾着血丝的手背上,又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马嘉祺写满担忧、悔恨和无比专注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完全的陌生和惊恐,多了一丝微弱的、带着点困惑的辨认。
马嘉祺的心脏像是被这细微的变化点燃了一点微弱的火苗。他不敢动,只是保持着蹲跪的姿势,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安抚:我在,安全了。
丁程鑫默默收拾好药箱,低声道
丁程鑫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立刻叫我。让他安静待着,别强迫他说话或做什么
他拍了拍马嘉祺的肩膀,留下空间。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堆满画稿的地板上。空气中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宋亚轩极其缓慢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细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但马嘉祺捕捉到了。
那微小的回应,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马嘉祺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放得很轻很轻
马嘉祺要不要……去洗个热水澡?会暖和些
他记得丁程鑫说过,温和的感官刺激有助于缓解解离状态。
宋亚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艰难地处理这个信息。然后,又是极其缓慢的,点了一下头。
马嘉祺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动作依旧轻缓,仿佛怕惊散了什么。他扶着宋亚轩站起来,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虚弱和依赖,一步一步,将他引向狭小的浴室。
他打开暖风,调试水温,让整个空间迅速被温暖湿润的水汽充满。然后,他拿过一条最柔软厚实的干净浴巾,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又细心地把沐浴露和洗发水放在宋亚轩习惯的位置
马嘉祺水温调好了,东西都在这里。我就在门外,一步都不走开
马嘉祺站在门口,看着宋亚轩依旧有些迟缓的动作,心脏揪紧
马嘉祺有任何不舒服,或者……需要我,就叫我名字,或者敲一下门,我马上进来。好吗?
宋亚轩背对着他,站在氤氲的热气中,单薄的背影显得格外脆弱。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开始解衬衫的扣子。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迟滞感。
马嘉祺轻轻带上了浴室门,却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隙。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就在门外的地板上。耳朵高度警觉地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微小的声音——水流声,衣物摩擦声,甚至是呼吸声。他将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手背上消毒过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这痛楚此刻却像一种赎罪的印记,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以及更久远的、他无法抹去的罪孽
门内,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
宋亚轩站在花洒下,闭着眼睛。水流滑过皮肤,带走冷汗和残留的惊悸,却带不走心底那片冰冷的泥沼。那些混乱的、令人作呕的画面碎片依旧在脑海里冲撞——狂热扭曲的私生脸孔,与高中时马嘉祺身边那些带着恶意笑容的男生面孔,在刺眼的白光下重叠、扭曲、尖叫……手腕被抓握的触感,衣领被撕扯的幻痛……
他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下意识地用力搓洗着手腕和锁骨的位置,皮肤被搓得发红也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抽气声,很轻,但在这只有水声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
是马嘉祺。
他……在哭?
宋亚轩搓洗的动作猛地顿住了。水流冲刷着他的头发,滑过脸颊。门外那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像一根细小的针,意外地刺破了他内心厚重的麻木壁垒,带来一丝尖锐而陌生的刺痛感。
那个曾经将他推入深渊的人,那个刚刚像暴怒的狮子一样将他护在身后的人,那个跪在他面前、声音发抖地引导他呼吸的人……现在,正隔着一道门,为他而哭?
混乱的记忆碎片似乎被这微弱的哭声打乱了节奏。宋亚轩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腕,又看向那扇虚掩的门。门外地板上模糊的影子轮廓,蜷缩着,肩膀似乎在微微耸动。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水流声仿佛成了永恒的背景音。
然后,他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动作。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浴室冰凉的门板,仿佛在确认门外那个存在。接着,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对着门缝的方向,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却清晰地吐出了四个字
宋亚轩四十二度
门外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马嘉祺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痛楚。宋亚轩在跟他说话!虽然只是水温,但这意味着……他回来了!至少,一部分的他,从那个噩梦里挣扎出来了!
马嘉祺好!马上!
马嘉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力量。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小心地推开门缝,不敢看里面,只伸进一只手,摸索着将热水器的温度旋钮小心地向上调整了几度
马嘉祺好了,四十二度
他哑声回应,迅速收回手,重新靠着门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
浴室里,水温明显升高了一些。更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带来一种更强的、被包裹的安全感
宋亚轩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重新闭上眼,仰起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脸庞,也冲刷掉眼角悄然滑落的、混在水流中无人看见的温热液体。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力搓洗,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水流带走那些看不见的脏污和寒意。
门内是哗哗的水声,门外是重新陷入沉默、却不再死寂的守护
丁程鑫靠在隔壁房间的门框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轻轻松了口气。他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他知道,今夜对那两个人来说,注定漫长。但最危险的浪潮,似乎暂时退去了。浴室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映出暖黄的光晕,像一座小小的、风雨飘摇却暂时稳固的孤岛
客厅里,未完成的画稿静静躺在画架上,画中扭曲的边界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而门外地板上,马嘉祺靠着墙,头微微后仰抵着墙壁,闭着眼,手却一直虚虚地搭在门框上,仿佛随时准备着,为门内的人撑起整个世界的重量。
空气中,咖啡的香气不知何时从厨房飘散出来,带着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