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空洞里也有这种安静的地方呢。”
“难道不是因为这里是空洞，所以才会安静吗？”
落日的辉光温柔而缓慢地爬满教室，木质的桌椅涂满涂鸦。三两墩布懒懒地，倚靠着磕在墙上；讲桌上来不及收拾的粉笔散作一滩，不规则的断面沮丧地沉默。
一排排桌子还算整齐，少女瘫坐在角落，偏着脑袋，呆呆地看着黑板上尚未写完的公式。撇到一旁的长发，遮住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微眯着盯着黑板，又仿佛在漫游。
她接着问道：“这是英语吗？但是字母怎么这么少哦”。她的声音热得发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着一个粗糙的呼吸器的缘故。
“这是物理。”没什么感情的机械音在她耳边回荡：“没关系，你能认得字母就不错了。你再不起身的话委托时间可就不够了。”
“哦……”少女深深地吸了口气，呼吸器发出沉重而又苦闷的声音。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胳膊里：“可是这里好舒服哦……”尾音颤抖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呼吸器缝隙处的胶带有些不牢靠。
“会变成以骸哦。”
“是吗？那还蛮不错的。”
沉默的空气轻快地流动在教室之中。本该吵吵闹闹的学校寂静得像是坟地，空而旷的大房子里，就连稍用些力的呼吸都扰起回声。少女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顶的风扇肃穆着，扇叶上如同蘑菇一般，头朝下，水滴一般垂下黑色的晶体。窗外已经响起了以骸的丑陋嘶吼声。
不知道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后，少女直起腰，从桌兜里摸出一个彩色的小盒子。放在一边，又揪出来一沓试卷。
“果然孩子们不会带走这种东西。”少女捏起一张卷子，“哗”一声展开，对着窗户透光看起来。她眨巴眼，吃力地读了起来：“以太，工程学？”
“嗯，想知道第一题选什么吗？”冷冷的女声在耳机里回响，另一旁则是教室里死一般的寂寞。
“关我屁事。”少女把卷子揉作一团，一甩胳膊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像是瘫痪了一般瘫在椅子上，良久，她又把目光放在了那个彩色的小盒子上——一盒糖，上面没有写是什么味道的。
“不过总该是甜的吧？”少女这么想着，打开盖子捏起一颗糖，从呼吸器的缝隙中塞到嘴里。很硬，微酸，甜味也不算多。也许是那种含久了才会有甜味迸发的类型呢？不过在这种地方能找到一盒糖果，对她来说到算是很不错的收获了。
舌头轻拢慢捻着糖果，甜丝丝的味道萦绕在舌苔上。少女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喃喃自语道：“该走了。”
“不舒服了？”略显讨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然呢？今天可不是什么去死的好日子呵~”少女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看向窗外：她一直搞不懂空洞里的时间是怎么算的，总感觉一直在这里呆下去的话，会一直浸润在夕阳的沼泽里难以自拔。她踢开拦路的凳子，前去推开窗户，把满屋子的光倾泻出去。
操场上已经有以骸在游荡了，是没逃出去的人吗？还是机械？少女眯着眼仔细看也看不清楚。真是可悲呵，本该死去的尸体变成了没有意识的野兽。
她自己确实有一定程度的以太适应，但空洞地方总归不是久留之地——不过谁又愿意一直浸在空洞里浮沉呢？
“那么，走吧。”少女把背包甩到背上，揉了揉眼睛：“我可不想被以骸干掉。”
“那变成以骸呢？”
“不知道……会疼吗？”少女踢开门，走在寂静的楼道之中。
“如果不会呢？”
“那可以，会的话就算了。”
正说着，少女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平板。捧着发光的砖块，她把手指扶在边缘的滚轮上，轻轻搓着，屏幕逐渐由花屏逐渐清晰。不多时，复杂反复的线条便服服帖地排布在上面。
“最近的裂隙在……对面的教学楼。”少女驻足在一扇大窗户前。看着繁多线条交杂缠绕的一点，又向外看了看。正对着窗户的教学楼刷着白色的漆，涂了橙黄的光，有点像加了蜂蜜的豆腐。顶层之间搭了一架天桥，她决计从那里赶过去。
“那可不一定是出口哦。”机械的声音又从耳机里传来：“要不，我帮你签署器官捐赠同意书吧！反正不论死活，你也会被救出去的！”
“我就是变成以骸也不会捐的，你死心吧。”少女叹口气，收起平板：“我要是死了，你也得载在空洞里。说不定咱俩会融合成一个厉害的以骸哦！”
“陈阿葵，你就不能盼点好吗？”机械音的语调终于有了感情，无奈道：“两个头的那种吗？”
“别吧，那也太奇怪了！”阿葵死气沉沉的步伐逐渐轻快起来：“也许是两个心脏那种呢？”声音难得开心起来，像是原本沾了水的羽毛重新振翅一般。
“以骸有心脏吗？”
“哦，那就是两个核心。我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把你的扔出去当球踢。”
“别胡闹了。”耳机里的声音无奈道：“虽然这里是新生空洞，但以骸可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不一会就长出来了哦。”
“我明白。”阿葵三步并作两步地爬着楼梯，踩出沉重的声音。她不一会就开始喘气了，声音如同破风箱一样嘶哑：“呼——教学楼里总归没有以骸吧？孩子们肯定都被疏散完了吧。”
“这种侥幸心理迟早要了你的命。”
“那大概是命要我死的时候吧。”阿葵长舒一口气，开始扶着墙往上爬。
很难想象她只爬了两层而已，而整栋楼可有足足五层。 又踉跄着绊了一下，她扭身坐在楼梯上，按着呼吸器大口喘着。
机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该吃药了哦。”
“饶了我吧……就剩最后一颗了，吃完还得再买。”阿葵只觉得愈发憋气，眼前发昏，干脆一把扯开呼吸器，贪婪地吞吐着新鲜的空气。
只消一口，她的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发出痛苦地呻吟。吸入的空气灌了满腔，在她感受下更像是一肺腑的剃刀在剐蹭一般，痛到头发都要炸起来。
“疼吧。”机械声隐约带着一丝俏皮的尾音：“钱是挣出来的，可不是省出来的。”
“滚蛋！”阿葵冒着虚汗，一用力把呼吸器扣在脸上，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熟悉而又令人安心的窒息感自心头传来，眼角不知何时积蓄了一点泪星。
又缓了一会后，阿葵才开口：“还死不了呢……呼，我不省钱，哪能挣来那么多钱买药……混蛋，新艾莉都的医保，一点用都没有……”
“别这么生气嘛，毕竟你这样的病可是绝症哦，没有纳入医保的必要啦——而且空洞尘肺三期，其实致死率也不是那么高嘛。”机械声似乎心情不错：“你的肺纤维化有遏制的迹象哦。”
“我早说了，我该死的时候总会死的。”阿葵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气罐，将导管拔出腰间的罐子，插到手上的罐子里。阿葵揉了揉被薄汗打湿的头发，站起来，接着赶路。她虚虚道：“只剩一颗药了，不过嘛。”她像之前那样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这个还有不少。”
“不解。糖可救不了你的命。”
“但是很好吃，不是吗？”阿葵扶着墙一步一步走着：“真可惜，住在我眼睛里的某个家伙可没有这个口福了。”
“你的血糖上升了哦，这对现在的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闭嘴啦，白芷。就不能给点实质的帮助吗！”
耳机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纸张摩擦声音，倒是总让阿葵觉得自己在听什么新闻一样。不一会，白芷的声音传来：“根据之前下载的地图来看，学校隔壁就是一家医院。虽然重要的仪器药品肯定都转移走了，不过嘛，可以去捡漏哦。”
“会和‘正规军’碰到的。”阿葵叹口气：“绳网的钱就够不好赚了，尤其是我这样请不起代理人的穷鬼。”也许是糖果真的起了点作用，她的脚步没那么虚了。清脆的脚步声开始回响在楼道间。她接着喃喃道：“啊，交了委托后，还得去打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说的可不只是捡漏呵。”白芷柔声说着：“医用邦布可不会那么急着转移出去，这个空洞爆发得时间又短——去试着拐一只邦布回来吧，我可以帮你覆写程序。”
“你不就是想找个身体了吗？”
“不然一直住在你的脑袋里吗？”
“为什么不行呢？”阿葵抬起头，看着写着“四楼”的牌子，暗自给自己鼓口气，踏实了脚步：“养活我自己就够费劲了，哪来钱养邦布啊。”
“没关系，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天桥底下的。”在白芷的声音之下，又响起了心电图的声音。阿葵脑袋里仿佛能看到那条线炸毛一般迸发秋毫。白芷接着说：“心率又高了。”
“要不我还是去一趟医院吧。”阿葵砸吧一声：“再捡个靠谱点的ai。”
“诶？不要嘛！”白芷的声音有些焦急：“人家做得不好吗？又没有身体，除了说话还能怎么帮你呀！”
“帮我把嘴闭上啊。”
“那不行，我要是静默了那和不存在有什么区别。”
“切……”阿葵喘息着，终于来到了顶楼。楼梯间正对着的正是天桥，而谢天谢地，空洞裂隙正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兀自闪烁着呢。
只是不巧的是，同样兀自徘徊着的，还有一只新生的以骸。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