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要上吗？”白芷的声音在阿葵脑子里欢快地婉转起来。而前方不远处，那只丑陋的以骸正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有着人的躯干，黑色的岩石一样的外壳，又像镶嵌了晶体一般，从缝隙里闪出粼粼的绿光。而在它的头部，明明没有可见的发声器官，却传来一阵低沉的嘶吼声——阿葵总觉得它在呲着呀流口水。
阿葵几乎是瞬息间趴在了楼梯上，把自己的身形遮掩起来。眉头一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向日葵，我们的委托已经完成了。”白芷的声音又开始冷了起来，没什么感情：“没必要再搏一把了。”阿葵不言语，只是放松身体，屈肘把手伸入腰包里，不知道在摸索着什么。
白芷见此，声音于是逐渐有些波动了。她的语调逐渐冒出尖来：“阿葵，听我的回家吧，好吗？阿葵，别做傻事，阿葵——”声音尚未说完，阿葵便在自己的后脑勺敲了一下。
声音“咔哒”一声拖出刺耳的尾巴，随即消失。阿葵又把刘海撇到一边，本来藏在头发后面的右眼暴露出来，闪着隐隐的白光。
白芷的声音消失了，阿葵也得以静心思考。她思索着：“对面只有一只以骸，是常见的模样：矮小，笨拙，呆傻……身上还挂着身为人时候的衬衫布料，是没来得及逃走的老师吗？啧，不管怎样，它都不是我这样的残废人能觊觎的。”
“但是有了这个……”阿葵从包里摸出一把手枪——一把在夕阳光彩下泛着冷光的手枪。无击锤的设计，防滑纹摩挲着虎口，在心底勾起某种瘙痒的感觉。
在绳网上找懂枪的人鉴定过，好像是把叫洛洛克的枪？不懂，不过至少让自己有自卫的能力了。子弹也是近乎白送的便宜的手工复装弹，因为不懂，也没有力气，所以在弹夹里只压了十发子弹。
能打过吗？陈阿葵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以骸，呼吸也逐渐沉重起来。沉闷劣质的呼吸器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窒息感，正好卡在不适与难受的分界线，反倒叫现在的阿葵有种奇怪的兴奋感。
不是已经把白芷禁言了吗？阿葵只觉得脑袋里一直有某种“滴答”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难道是某种倒计时吗？阿葵又深呼吸几口，原本动荡不安的心也在这种滴答声下安分下来，驱赶走了不少紧张感。
“三……”阿葵为自己默数着：“二……一！”她心一横，猛地冲出去。那以骸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阿葵就已经冲到了距它十步左右的地方。那硬质的棱角分明的身体愈来愈清晰，泛着彩光的核心逐渐面对自己。
锋利的手臂，被以骸劈砍一般砍过来。
一脚踏步踩在地面停住身体，垂下的衣摆，虚背的背包哗啦啦地拍在身上。那以骸嘶吼着挥来的手臂倒映在瞳孔中，阿葵举起枪，一时间头脑发白，思维停滞。只凭着感觉把枪口对准核心，扣动扳机——
“嘭！——”
以骸应声踉跄着倒地，锋利的臂刀随着身体的倾斜劈向了一边。阿葵的瞳孔涟漪一般扩张，那一枪的声音把她的魂都吓跑了。
一时无声。
不一会，她一把扯掉呼吸器，瘫坐在地。肺里是刀剐一般疼痛，呜咽一声后，阿葵颤抖着身体哭了起来。
“喂，你还好吗！？”白芷的声音再度回荡在脑袋内，这次却有如滚烫的废水一般焦急：“认真听我说，没事的，向日葵。没事了，以骸已经死了，你做得很好。”
“我当然知道！”阿葵抽鼻子道：“妈的，我……呼……”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连忙掰开兜里的盒子，手抖着往嘴里倒糖。吃了两颗就撒了五颗，颜色各异的糖果在衣服上蹦跳，滚落到地板上。阿葵咬牙嚼碎嘴里的东西，然后一股脑吞下去。
白芷略有些无奈道：“会划伤食道的。”
“咕……咳咳，咳……”被呛到的阿葵咳嗽起来，连忙又带好呼吸器。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管我！……咳咳，好诶，我……我杀掉以骸了！”
“是啊，干得好。”白芷的语气罕见的柔和起来：“所以我们能回家了吗？”
“滚蛋！”阿葵撑着身子站起来。之前的以骸已经消散成灰了，可她雀跃的心情却一点也没变：“呼，继续……我还能继续……”踉跄着，阿葵紧握着手枪，一步一步走向了裂隙。
“诶！”白芷的声音明显变急躁了：“你，你不要命啦！我还要呢！”
“你怕什么，裂隙后面不一定是死路啊。”
“你……混蛋！”白芷气得声音发抖：“别把ai不当人啊！我可是能通过禁果测试的！喂，我叫你停下来啊！”她的声音又急又气，带着浓厚粘稠的电流声。
阿葵不再言语，一步一步踏入了空洞裂隙之中。
一阵耳晕目眩之后，伴随着轻微的恶心感，踏上了一片新的区域。微风习习吹起她的头发，藏在刘海之下的义眼熠熠生辉。这里似乎是某种天台，视野很好，和煦的风吹着很舒服。如果不是在空洞里的话阿葵还是很愿意在这里将就一晚的。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呢？”阿葵背着包，踩着轻快的步伐开始探索周围。墙上的logo总觉得在哪里看过呢，也许在小巷里打盹的时候盯着发过呆？不过她向来懒得关注这种东西。她走到连接天台的小房子前，摸了摸墙上的符号：“好可爱的小东西。”
“是锡兵仓储的logo啦，土鳖。”白芷没好气道：“不过这里也许真的有什么值钱东西呢？哼，还真让你找到好东西了。”
“你生气干嘛呀。”阿葵嘿嘿一笑：“反正嘛，情况不对的话还能再传回去啊。”
“蠢货”白芷悄声骂了一句，然后半疑惑地发问“……那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有东西在飞？”
“会飞的以骸吗？”阿葵立刻紧张起来，贴着墙举枪瞄天，四顾张望起来：“完蛋了，我完全没枪法啊！”
“笨蛋，是你的气罐啊！”白芷在静听一会后忍不住尖叫起来：“喂喂喂，你快看一下你的包！”阿葵一愣，立刻翻开自己的包。果然，使用过度的氧气管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磕破了一个小口，往外“呲呲”冒着气。
一时无言。
“要回吗？”白芷劝说阿葵：“果然还是要回去吧？绳网上来找东西的委托已经完成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阿葵把小罐子拿出来，又用嘴咬着胶带缠了几圈放回去：“我们不回去。我的决心不会变，我要进去。”
“而且这里好像是一个大仓库诶——简直就是一个大金库嘛！”阿葵把气阀压紧了些节省氧气，发出一声闷哼：“唔嗯……没关系的，相信我。”说罢，她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糖果。
“……唉，我怎么就跟上你了呢……氧气最多还能撑两个小时，你自己看着办吧。”白芷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阿葵学着电影里那样握着手枪，细品一下嘴里的甜味。深呼吸着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然后推开门，背靠着墙迅速翻进去举枪警戒。一排排架子沉在冷暗的阴影之中，光彩的明暗变换令她眯上了眼。
很多箱子摆在一起，沉默着，滴滴答答响着莫名其妙的声音。有种莫名的诡异感，大概是因为阿葵对这种高科技的东西有种自心底回响来的恐惧感吧。
“有点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呵。”白芷轻声道：“我那时候也是这样被关在医院里吗？在箱子里？我记得是这样的。”
“不，更糟。”阿葵举着枪，双腿有些发软，穿梭在一排排铁架子间：“你因为劝绝症患者捐器官被人家一拳打躺到地上了。”
“有这种事？”白芷轻轻“啧”一声：“哪有啊，而且捐出器官拯救别人也是好事吧？”
“那你也别在人家刚拿到检查单崩溃的时候上去劝啊。”
“那有什么关系嘛!”白芷不满地嘟囔：“你们人类真是的，太在意自己啦！”
“那你呢？一直劝我回去，不是怕我死了你也不保吗？”
“那能一样吗！”白芷怪叫一声：“哼，我不理你了！”阿葵只听到一丝电流声，然后耳机就陷入了静默。
空荡荡的大仓库，滴滴答答如同雨点一般吵闹的箱子，仿佛点在水面上一样在整个空间泛起涟漪，尽管声音不大，却很吵闹。没了白芷的吵闹声，阿葵立时觉得烦躁与孤独起来。
于是阿葵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拍拍后脑勺：“喂，真生气了？”
“那不然呢！”
“你是被当作护士制造出来的ai吧，怎么这么小气啊。”
“哼，你擅自把人家关在你的脑袋里也没经过人家同意啊！我生气也很正常吧！”
“是是是，对不起。以后会给你找个身体什么的。”阿葵敷衍地道着歉，用枪托敲了敲一旁的箱子，问道：“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吗？”
藏在刘海后面的义眼“嗡嗡”响了一会，听起来有东西在里面旋转。耳机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是翻书之声。等了一会后，白芷说道：
“应该是某种用于低温储存的箱子，可能是因为仓库断电而启动了。很常见的对空洞设计，也许之后就会有人来回收了？至于里面的东西，你得打开我才能知道。”
“那，怎么打开？”阿葵把刘海撩到耳鬓，让自己的义眼——白芷的眼能看清箱子：“肯定可能会值钱吧？”
“且不先提那个，你有想到待会怎么出去吗？”
“啊，也许会碰到别的盗洞客吧？互相帮一把，很快就能出去了。再说了，进来之前不是已经下载过这里的萝卜了吗？”
“空洞在不断变化。萝卜也不一定有用的——我说，就算这里的探测桩是昨天才插进来的，但我总感觉这个空洞没那么简单。”
“这种工作本来就有这样的风险的。”阿葵舔舔嘴唇：“行了，先开箱子看看吧。”
“嗯……同时按住那两个按钮。”白芷在耳机里指导，阿葵的义眼随着她的声音不断闪烁着：“然后掰开中间的扣子——别摸啦！就是中间那个，你别扣提手啦！——好了，应该可以打开了。”
随着冷气白纱一般从箱子里溢出，冷色的灯光在边缘亮起。引入眼帘的是两大根罐子，上面画着令人不适的图标。
“你可捡到宝了哦。”白芷的声音悠悠响起：“这是带放射性的。大概是医院里用的某种新药吧——这附近就有个医院，记得吗？”
“那值钱不。”阿葵合上箱子，试着抱了一下感受重量。确认自己能拿起来后，就把它提了起来。
“也许会吧。依我看的话，这个东西可能是某种新药的原料。找不对人的话很难卖出去吧。”
“管他呢，反正我所见即所得。”阿葵松了松衣领，把背包系紧一些：“走了走了，让我看看出路”她掏出之前的平板，开始调试。
就在阿葵全神贯注之时，忽然一声嘶吼从房顶传来，阿葵的平板被她吓得直接扔了出去。黑漆漆的大仓库里涟漪起清晰的回声，她抬头，只见几对血红色的眼睛潜藏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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